空降 一家商业银行分行行长的罪与罚

银行，这是一个收入远高于社会平均水平，却又整体环境充满焦虑的职业，这是一个终日以万和亿为交易单位，却是一个大多数人秉承中庸之道的职业，这是一个靠法规和制度构筑起铜墙铁壁，却又充满了风险和陷阱的职业，这个职业可以像数学一样客观，这个职业也可以像文学一样，主观且复杂，这个职业从业人数有接近四百万之众，这里的每个人讲出的故事都能充满矛盾和戏剧感，却因为铁律森严，鲜见于纸面。

第一节 总行

中午刚睡醒，突然办公室电话响了，一看分机号是1003，赶紧把腰板挺直，清清嗓子，“领导，我在”

晚上我同学过来，你跟我去吃个饭，你开车，就咱俩

好好好，领导，那我要准备点啥不

不用，听人家安排，一会有人跟你联系

明白领导，那我车就停对面，上次咱俩喝咖啡那地儿了，我下班等您？

不用，各走各的

不到十分钟，一个陌生号码打来，说是餐厅的客户经理，要给我发定位，我把微信好友权限打开了，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位穿职业装漂亮甜美的妹子，客套两句，发了定位，看这这餐厅名字青叶餐厅，我也算是个吃家，但这家还真头次听说。

下班，我叫来了部门副总，我说今天有事早点走，你帮我盯紧那个班后的产品扯皮沟通会，尽量把这个产品需求甩出去，这玩意落到分行会不会成为套利工具，我们把控不了，你就说这几点需要监管给出监管明确意见

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监管明确的书面意见

副总推了推眼镜说，那恐怕人家不会出吧

我头也没抬，淡淡的说，那这是合规部的问题了

你有情况给我发信息，没情况发结果，说完站在办公区，表情威严的扫了一眼都在加班的部室，冲副总点了点头，走了。

我提前到了餐厅的那栋写字楼，这才发现，没有具体地址，于是赶紧给妹子打电话

林先生您是不是到了

我说到了，你这只说停车场入口，没说具体地址啊

那您看前方是不是有一辆黑色奥迪A6尾号338

我抬头发现，前方有一辆车的驾驶员正向我挥手

这是我们车位引导员，您跟他开过来就行

到了专属停车位，微信那个甜美妹子正向我挥手，笑容自然，形态优美

我紧随进入专属电梯，随口问了句，你们这什么菜系啊，我还是第一次来

妹子清清爽爽的说，这次主宾来自福建和广东，我们特意从台北圆山请的台湾菜团队，闽菜和客家菜都有

我配合笑了笑，就默不作声了，因为干我们这个行业的人，时刻要提醒自己，自己的认知还存在局限性，这个世界，你只要想得出，就有人做的到。

这家餐厅是一整层写字楼，但只能看到一个包间，其他包间各有各的通道，互不相见，而进包房前，一个带耳机的女安保对我进行了安检，然后要帮我寄存手机，当我打算给家里人发个信息的时候，我发现手机没有一格信号。

晚宴六人，1003，我，1003同学在香港做生意的王董，王董公子小王董，绿叶餐厅经理高女士，以及身份不明的赵先生

开场前1003冲我说，小林，你跟小王董别喝酒，你们年轻人交个朋友，好好交流一下，总喝酒的年轻人出息不大。

高女士赶紧插一嘴，1003，你这也不给下属表现机会啊，林总，你得喝

我不太敢盯着高总，因为她太美了，是那种艳而不俗的美，我赶紧附和道，工作肯定要听领导的，当然来做客也要听主人的，那一会我一定敬您一杯。

大饭局里讲小事，小饭局里说大事，王董，赵先生讲的资讯让我吃惊，作为一个每天保持一万多字专业财经资讯阅读量的金融从业者，我觉得我们单位每年百八十万付费买到的信息，在这里略显滞后。

小王董是个拘束的年轻人，一眼就看出从小到大，他所有的事，只有安排，没有决定，有时候有钱人家的崽，都会有一个造反的经历，或早或晚。我按照1003的安排，跟他聊了起来，两个滴水不漏的人，要聊一晚上，是一种无以言表的累。

而1003他们聊着一种新的生意模式，我没有全程听，但是这个行业干久了就会发现，太阳底下永远没有新鲜事，所谓创新，不过就是用一种新的形式绕过法规，要么吃息，要么套利。

高女士终究还是没有让我喝一口酒，让人给我倒了葡萄汁，玩笑归玩笑，上面人定下的调子，都不会唱歪。

开车送1003回去的路上，1003几乎没太说话，快到他家的时候，他让我停在路边抽根烟。

他问我，他们说的新模式，你听懂了吗

我说略懂一点点

你觉得这个模式怎么样？

领导，我觉得就投资而言，这不是一个长期行为，中国金融圈，好学生太多了，这玩意一学就会，一会就复制，成风必乱，乱了就会被重典治乱，周而复始，但是就个人而言，如果仅仅就是短期目标，前期还是能收入颇丰的。

这些玩意，你们更懂，我们这些快退休的，也就是听个乐呵。对了，给你说个消息，宁东分行的老周，按照政策要换地方了，我跟1001和1002都交换过意见，我推荐你，我觉得你合适，你趁年轻别再总行机关待着，你不下去抓人财物，你就不算个领导，正好你去年不是跟我说了想下去吗，这也遂了你的意。

领导，我这，此刻我眼眶说红就红，语音哽塞的说道，我这欠您的恩，我小林这辈子都还不完。

行了行了，都是干工作，谁欠谁啊，都特么是欠行里的，我给你讲，下面分行的小气候都复杂着呢，宁东属于尤其复杂的，老周一座十年，成绩多，问题也多，你把这感性劲给我戒了，组织信任你，你得给我们搞出成绩来。也就这周，1002会找你谈话，你底气足点，先把态表了。

嗯，领导，您放心，从今往后，您就看小林表现吧。

回吧，1003甩门而去，头也不回

我又在车里抽了几颗烟，不知道是不是被意外的消息刺激的兴奋，手有点抖，随即叫了代驾。

小马是我们部门的综合岗，她的汇报路径是我，她是我招的，四川女人，干练，泼辣，小语种专业，文艺且不失开放，接受新鲜事物能力远优于部门那些校招，我对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信任和喜欢。

小马，你去帮我整理一些资料，我要宁东分行的几个表里的数据，要1104和总行两个口径的，第一是去年年初到今年一季度，五个季度的存贷款规模变动，对公零售中间业务营收的占比，净利润情况，他们去年说是对公规模降了，你给我搞清原因，搞清不是问清，懂吗？贷款前20大客户名单，我就看，金额、定价和担保方式，存款客户前20大名单，就看收益率，不良情况里面，列明对公不良，五级分类里面的关注类贷款名单，员工离职率，走的人要具体到岗位。明天早上能给我吗？

小马，斩钉截铁，领导，能

这事你自己负责，只向我汇报

领导，您要这是有啥情况吗

我用手指指了指腕上的积家，提示她，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我办公桌上放了个档案袋，我打开一看，是小马的PPT，我习惯性的开始画圈，不停圈数字，我们这层级干部，在上级面前能够气定神闲的摆数字，这是一种魅力，也可以说是职业性感，为了验证，我还要打开系统去对几个数字准确性，小马是懂我的，PPT整个次序，语气，完全是按照我平时讲话的逻辑编排的。

PPT我一直研究到晚上九点，心里反复推演，差不多的时候，我推开门看到偌大的办公区空无一人，只有小马在那玩手机，我说你怎么还不走

我等着给你倒数据啊，我走了你微信问我，我又没系统，还得回来不是

数字没问题，赶紧走，赶紧走

茶水间冰箱里我给你买了饭啊，自己热吧，我走了

我看她走了，去打开冰箱一看，好么，我老家菜，对于加班到深夜的人，能吃到老家菜，已经不是果腹那么简单的事了，这是突然给我煽了把情，此情此景，面对空无一人的办公室，不免有点追忆过往。当年我大学毕业在支行，是保险公司的渠道经理，但是给家里说是银行员工，还拍了柜台背景照，每天早上，第一个去行里拖地，给大家擦办公桌，擦会议室，还记得有个年轻的姑娘，给我一袋子旧鞋让我帮她丢了，屈辱吗？屈辱，但是过去了，还记得支行团建聚餐时叫上我的时候，我敬一位女经理酒，她说你没资格跟我喝，屈辱吗？屈辱，但是她跳槽走了，过去的都过去了，过不去的终将还是要过去。

我看着电话，等到了上午十点，才响起，是行办。

林总，1002找你呢，你15分钟以后过来

可欣，领导心情怎么样？

哎呀，你每次可在意这了，好着呢，好着呢

1002办公室

我双手握着笔记本，毕恭毕敬走了进去

小林，来，你坐，我回个信息啊，你稍等一下

领导，您忙

1002发完，长舒一口气，把手机往桌子上一甩

1003跟你说了没

啊，领导，是新产品的事吗

哎呀，不是不是，你自己的事

啊，我的事？额

宁东分行行长要轮换了，董事会定的规矩，以后干好干坏，就五年，未来大家都执行，你说说你的想法

领导，我确实跟1003说过，自己想下去锻炼锻炼，男人么，谁没个挥斥方遒的理想么

1002:嗯

领导，这个宁东分行我去年年底因为他们提的业务需求去调研过，数据我还是掌握一些的，他们今年以来对公规模下降的太快，主要是五六年前的平台类贷款，陆续到期，逐步退出了，周行长他们班子比较谨慎，新的项目只跟总行授信政策走，超纲的一概不做，但是咱总行这指引，完全是国有大行的范，利率又抢不过人家，人家国有行完全可以牺牲一家支行全年利润抢大项目，咱哪玩得起啊，很多项目总行批了，但是客户不提款，所以有些迟滞了。

1002:嗯，你有啥想法你就说

领导，我一直觉得您说的，不发展才是最大的风险这句话才是银行经营的至理名言。现在很多干部被风险搞怕了，贷款还没放款呢，就想着将来怎么能收回来，你高管就是识别风险并管理风险的，所以我对宁东分行的规划是，想尽一切办法提升投放国央企贷款的活期存款，把贷款让出的利润拉回来，在此基础上主做区域内优质上市企业，我向您保证，一年以内，宁东的上市企业全是我们客户，同时零售拿二手房首套房贷款往回拉，我研究过宁东的不良贷款，他们的二手房首套房逾期为零，宁东省国家重点的国央企多，整体收入稳。

1002，不错不错，你小子这是做过功课啊

不不不，领导，职业习惯，所有分行的数据我都分析过，要不然平日里怎么跟那些平西王们斗啊。

1002，哈哈哈哈哈，平西王们以后也要轮岗喽，云南调东北，浙江换四川，都换换风水嘛，总在一个区域，思想固化，团队固化，也给年轻人们一点机会吗，小林，这事还要征求班子其他人意见，如果定了，我就给支援部门打招呼，你家庭别有什么顾虑，你为行里出力，你家庭的事就是行里的事，生活有困难就提，房子让宁东给你租大的好的，这方面我还说的算。

感谢领导，我双手合十拜上，连说感谢感谢

你看你还有啥想法没有？

领导，是这样，我走了，部门负责人肯定行里有安排，我相信组织能够安排最优秀最合适的干部来这，我们部门综合岗小马，为了部门服务这些年，大家对她口碑都很好，我觉得我走了得给一些努力工作的同志有个交代，领导我就这一个请求，您给指导指导。

这个嘛，你是行里认可的干部，你认可的我们也相信，总营有个公司部负责人最近离职了，你要是觉得她合适，你就给人力资源部陈总递个推荐表，她会给我看的。

感谢领导，我替部门全体员工感谢您的支持，您放心，同志们都努力着呢。

三天以后的周五上午，人力资源部的老铁陈元发来微信，恭喜啊

喜从何来

装逼

没上会，八字没一撇呢

上个屁会啊，都那么忙，我特么这会挨个拜大哥给你的会议记录签字呢，说完发来一张会议记录照片

感谢兄弟，多的话不说了

你走前有啥要帮忙的，赶紧说

你知道有没有从宁东分行调上来的干部

有啊，计财部总助邵海峰，其他的两三个都是一般员工，授信评审大项目主评审刘哲是宁东人，但是他是校招来总行的

你长袖善舞，能给约一下计财部老总吗，我走前，说的算的都要给磕个头。

嗯，我长袖善舞，您是深藏不露，咱学不会啊

嗯，彼此彼此

下周二晚上，陈元组了局，计财部张总带了总助邵海峰，我本来想叫小马，但是看到对方来的职务，就叫上了副总。

席间大家有说有笑，张总出了名的严谨，冷静，但是当晚点了白酒，席间我感觉邵海峰一直在看我，我没有主动回应，直到他来敬酒。

我说海峰，第一次见，之前都传你有才气，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领导，使不得使不得，以前年轻，爱文艺，现在只愿意写材料。

哈哈，来，干了

他喝完，看了看我，压低声音说，领导，我听说您要去宁东

哎，咱行这八卦消息，哪有一次准的，越传越歪

嗯嗯，宁东也算我老东家了，能去也挺好的

海峰，我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这个人，我直觉很准，你这水平应该是能上快车道的，是被以前平台耽误了吧

哎，领导，感谢您还关注我，以前在那边，是我太年轻，有很多事没想周全，但是有很多同志们，还是认可我的，走了这几年，没断联系，以后宁东的事，有啥需要了解的，您只管问我，领导，我加您个微信吧

好啊好啊，来来来，海峰以后在行外，别特么叫林总林总的，叫林哥，你工作我帮不了，个人有啥事，随时说

嗯嗯，感谢领导，我再敬您一杯。

那天晚上临走的时候，张总说了句，他媳妇老家宁东的，今年过年宁东过

我说张总你是好男人，我不行，我看小舅子就烦，扔下东西就想走。

当天夜里，我收到海峰一条长长的微信，是关于宁东分行，高管层和中层基层之间各种关系，以及分行一些突出或者潜在的问题。

我对于这种落实在纸面上的东西，回复十分慎重，想了想，还是回复了，海峰你是想家了，每个人心底里最深的都是乡愁啊，早点休息!

第二天中午，我的人事任命出现在办公OA的公示区，就在公示前的一个小时，我的微信好友申请里，多了几条申请信息，有的是宁东分行的班子，有的是以前宁东有过业务上电话之交的干部，我把这些人在心里备注为，“消息灵通人士”。

当天中午，我的微信被爆了，各种留言，有惜别的，有恭喜的，有表态跟我走的，同级别的，我回话表示感谢，低级别的，全部是表情，中午的饭吃的断断续续，回到办公室发现小马一个人，默不作声。

给她发信息，帮我定几顿饭，一场部门人，一场授信评审部领导，一场人力资源部领导，一场办公室骨干，一场其他几个重要部门领导，一场跟她的。

她回复了一句收到

饭局里，我对个别利害关系人，几乎都重复着那句话，出门就叫我林哥，工作自己好好干，有私事需要帮忙就给林哥打电话。特别是授信评审部那个宁东人刘哲，我把他手握的格外紧，跟他嘱咐一句，回老家就来分行看我。

合规部杨总，私下聊天时跟我说过，他们条线的宁东分行的合规部负责人，一直是总助主持工作，工作踏实，但是一直没有晋升，好几年了，我以后去了看看，能不能给个机会。

我说杨大姐人品行里公认，您认可的人，我不用多说，您让她加我微信，我跟她一对一联系。

本部门聚餐时，我给大家一人一份礼物，我说能来总行的，都算是高学历，文化人就一人送管钢笔留个纪念吧。有的人跟我一样感性，拿着笔，开始眼睛酸涩，我说平时老盯着谁早下班，把大家害苦了，今天林大哥一定要喝多，把你们受的苦给你们还回来。副总看我，表情复杂，刚想要说，我知道他的意思，赶紧说了句，以后你把大家照顾好，有委屈的，给我打电话。

他不是我的人，我也不知道他是谁的人，他一直细心帮我维持部门，但是一直保持距离，这种感觉就仿佛出租车司机和乘客，我指路，他按照我的指示开车，他车开的非常好，但是下车那一刻起，我们的关系就到此结束了。

小马吃饭的那一天，我没提前跟她说，临时约了她未来的上级，总行营业部的卢总，期间无非就是高度评价，拜托照顾，同时让她表态，拜码头，吃完饭送走了卢总，我俩往停车场并行走，我感受到她在抖，然后抽泣起来，我当时冷静了一下，做了迄今为止我们之间最近距离的接触，抱了一下，拍了拍肩膀，我说，以后工作再难，也别想着离开这，你走了，咱们就真的见不到了，说完叫了代驾让她赶紧回家。

我不是圣人，我的内心是一个极其庸俗的人，庸俗到一场意外的喝醉，就能完全暴露出我的低俗本质，我会说大话，我会吹牛逼，我会打电话纠缠曾经喜欢的女人，我太了解我自己的德行了，所以我一直在克制，一直在隐忍，因为我深知，今天自己一切的得来不易，只会随着位置迁移，越来越脆弱，一个不经意的过失，就能毁掉所有，驾驭不住自己的欲望，这是一种愚蠢。

第二节宁东分行

到宁东是个下雨天，家里老人迷信的说法，下雨天出门，不吉利，宁东分行副行长张宝龙来机场接我们一行三人，原本是1003要带我下来宣布认命，但是临时有事，是总行人力部两个领导跟我一起来。中午张副行长简单陪我们吃了饭，人力部总经理好奇的问了一句，老周呢，张副行长说，哎呀，你们不知道啊，老周早上说给1002发信息请假了，他去上海看病了，我听到人力部总经理，鼻子里长呼一口气，说下午干部大会怎么开，张副行长说，按照规定，老周不在我主持工作，已经通知下去了，下午2点，按时召开。

新老交接，缺少其中之一当事人的干部大会，异常让人觉得，我们三个像极了摆设。

会后我跟办公室负责人赵春丽说，我看会议室旁边有个小洽谈室，给我收拾一下，我就坐在那里吧。

赵春丽一时语塞了一下，但是听到我不容辩驳的口吻，又赶快去落实了。那间洽谈室只有不到20平米，原有布局是一张会议桌，六把椅子，它的窗户朝向南，视野通透，整个落地窗在天气晴朗的时候，能看到远处的山脉，让人不免心旷神怡。

送走人力部两位同事，我当天见了两个人，一个是副行长张宝龙，我给他带了一个爱马仕的领带，我说这是上次跟1001一起出去考察，他给我们同行几个买的，我不喜欢打领带，你留着吧，以后你要帮我出席很多重要会议呢，老张以前是政府干部，当年凭借学而优则仕，从农村娃，一路升到了处长，但是眼见普通人的仕途天花板就是正处级，毅然辞职下海，投身金融，目前是分行分管风险、纪检监察、协管合规的副行长，因为是开行元老，同时年纪大，班子里，老周不在，他就负责主持工作。我见的第二个人，是合规部那个主持了几年工作的总助，我给她带了一幅一位影视界名人写的苏轼的《定风波》，还写了赠与她的名字，我说我那副是苏轼的《临江仙 夜饮东坡醒复醉》，我这人有点浪漫主义，你是定风波，刚好跟你的工作性质吻合，咱们俩特色分明，她当然非常激动，临走时我对她说，可别想着给我回礼，我还指望你工作成绩呢。

是的，目前我虽然是行里的拟任行长，但是还是需要走监管任职资格核准这一关，尽管我有自信，不会有任何问题，但是我这种老百姓出身的孩子，焦虑是日常，捏不到自己手里的，始终不会有底，我这会迫切需要这位不太受重视的合规负责人，帮我把这个事情，重视起来。只有核准那天，我才会名正言顺的发号施令。

晚上收到了邵海峰微信，关心了我一下宁东的生活情况，写了几个风味馆子，最后说了一下，他有个表妹，在宁东分行某个支行当大堂，工作七八年，得过很多优秀先进，但是一直原地踏步，希望能有一个机会。

我问姓名

回复王翠娟

我回复，翠翠红红，处处莺莺燕燕，娟娟云月，潋潋星河半隐山，好名字，我记下了。

一周后，老周还是回了，他坐在行长办公室的大班椅上，面无表情的对我不咸不淡说了一句，你以后担子重了，我赶紧说了一下，您这经营管理的太好了，我来成绩不好出啊，我压力太大了。这是我第一次进老周的办公室，他的这个办公室可以用夸张两字描述而不为过，整间办公室有超过100个平方，我敢说整家银行只有老周的办公室会这么大，朱红色办公桌以及背后的书架尽管中规中矩，但是尺寸明显是要比日常见到的其他人的大了一节，办公桌正前方没有摆放传统的皮质沙发，而是会议桌和十把椅子，明眼人都知道，那张会议桌是老周的“军机处”，行里的重大决策都没有脱离过那张会议桌，而楼下的大会议室，不过是宣读这里一切决定的公共场所而已，办公室的门和外墙都是玻璃的，上面的百叶窗，一直处于闭合状态，门和外墙的玻璃均采用隔音极好的三层真空玻璃，并贴上了一层淡蓝色的隔音膜，显得整个办公室既透明，又充满神秘色彩。我坐在老周办公桌对面，一直感觉芒刺在背，感觉后面始终有一个东西像是在盯着我，出门的那一刻，我回头看了看，原来是房间的西北角，那个L型的玻璃窗角正直直的对着我刚才的位置，我心里默想，这间办公室的风水……

交接工作，老周办公室都不出，只负责签字，是我拉着张宝龙副行长把整个机构抵质押、重空、现金抽查了一遍，我是真的害怕出现存单变报纸的事，老张检查时格外认真，农村人朴实劲上来，撸起袖子，亲自对存单，核票据。中午吃便饭的时候，老张给我摆起了龙门阵，这个支行，谁是被贬下来的，谁是家里有关系被安排的，谁和谁搞对象，但是双方配偶不同意，老同志八卦起来，更是无边无际。

交接完，我叫来合规负责人，跟她说，我要拜访一下监管的领导，让她约，她说主管局长不好约，处长一直在，我说人家是政府机构，咱们要按人家情况走，你约就是了。

下午我叫上张宝龙副行长跟我一起，毕竟他是政府机构出来的，处事不像我们一直游离于体制边缘的，我们一行三人拜访了监管处长，跟监管官员打交道，我略显经验不足，所以说话不多，一直心里保持谨慎，就是一个劲点头冲人家乐，反而是张行长，大大方方拉家常，我不知道要是不叫他，可能气氛会有多尴尬。说差不多了的时候，我要加领导微信，加完以后，发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希望保持联系。这时候张宝龙副行长说，局长见一下吧，处长突然显露难色说，局长你们也没提前约啊。

只见张副行长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说，现在就约，一个微信语音彪过去了，只见他说，领导我们新领导来了，您有空没，有空见见。张行长刻意在我面前显露了他的价值，是的，超出我的预期。职场中就是这样，当面临更迭，墙头草们随风飘摇，左右摇摆，而这些有根基的大树，彼此会张开怀抱，抱牢，组团。

第三节正式上任

我的任职资格经过资料审核和监管谈话环节以后，顺利获得了核准。

在接到合规部负责人报告的时候，我淡淡回了一句，知道了，我用语气告诉她，从此刻起，我们之间的等级关系正式形成。我让办公室去找齐班子成员，开一个小会。会上我讲了一下工作分工，我本人除了负责全行整体工作以外，只分管办公室和人力资源部，其他周行长以前负责的工作，交给张副行长，会上，我提议为了更好的集中力量支援服务业务部门，减少沟通成本，人力资源部和办公室合并，员工和骨干不变，各自基于原有业务，负责自己的工作，两个部门负责人，一个要去经营部门，我说的时候盯着老张看了一下，我这个眼神很坚定，他想了想没有说什么，我于是说，具体人选，不局限于这两个人选择，大家也可以推荐，本周内定下吧。

晚上，总行有人给我打电话了，有人保人力部负责人，有人保办公室负责人，但是唯独分行班子，寂静一片，这俩人肯定有人求原来的班子成员帮忙说话，但是这种情况下，明知道我要通过这种方式洗掉老周的自己人，谁也不会出这个头，这就是权力，他们多年的友谊在权力面前，异常脆弱，他们之间的关系开始因为这个调整出现了间隙，但这还不够。我对总行来打电话的人，一律笑呵呵的说道，让她们去业务部门挣钱，还不高兴，我下一步马上就要砍中后台绩效了，趁这会还不赶紧挪动一下，过一阵都跑的时候，跑也跑不了，她们的这种人情，我搪塞一次就够了，如果再来说，那你们是有什么背后的关系不成？所以劝君一句，托人找关系，就找核心，打外围仅仅是碰个运气。

我其实当时就在想，她俩谁特么先来找我，就用谁，不是说旧人不可用，能纳投名状的旧人，用起来比特么新人还狠。最后人力资源部的陈敏先来了，在我的小办公室里，没说两句就哭，说老周专制，脾气大，她每天活的战战兢兢，压力很大，长期服用安眠药，还举了个例子说，老周每次出差都要带自己的枕头，有一次去总行，新来的小秘书忘了给他拿枕头，他给陈敏打电话，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陈敏放下电话，立马就去他家里取枕头，坐最近一般航班到了总行，把枕头送到了客房，我听着默不作声，我的心里在等她表态，她又赶紧说道，她以后一定会向我靠拢，为我把这个部门搞好，带起来，成为分行的中枢。我眯着眼睛，若有所思了一会，我说我不想搬家了，你把这给我简单收拾一下，周行长办公室改成荣誉陈列室，毕竟你们以前荣誉还蛮多的么，以后见客户就在会客厅，人多就在会议室，本行除了我点名叫的人以外，只允许你们一个部门来汇报，我不停的说，她开始不停的记，有个叫王翠娟的大堂经理，我去他们支行走访的时候，服务礼仪很规范，你把她调到你这里，负责全行网点礼仪服务管理。还有给你配个副手，配合你工作，就是合规部那个总助，你给她走程序提个副总，班子我去打招呼，总行流程你遇到困难了找我。

行，没事你就走吧

陈敏也是说哭就哭的职场性情之人，只见她眼眶泛红的说道，领导，您这对我这么好，我真的是太感激了，以后我这里就是您的人，有错了，您一定多批评我，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说完一个白色信封推了过来。

我盯着白色信封，看了十几秒，我相信这十几秒里，她像过了十几天，我默默打开信封，把里面的购物卡，拿出来，一张张看，漫不经心的看着，5000，5000，5000，5000，5000，5000……看完以后，装回信封，面无表情的慢慢推给她，这是一种对她的羞辱，她当时语塞到说不出话，我略带轻视的示意她，带上东西赶紧走吧。我从不收下属贵重物品，这是我给自己定下的规律，第一，这是工作，不是交易，第二，我不会向任何人显露自己的弱点。

可能她那天的心里，觉得我是个魔鬼。

原办公室主任赵春丽，一直没来找过我，没两天，一声不响的递了辞职手续，我批了。批之前，老张过来想说点什么，我说她再有五六年就退了，就别搞旧社会谦让挽留那一套了，她家我也了解了，不缺钱，未来在我这，她肯定日子不好过，图啥呢，走吧，对大家都是好事。

她没有做错过任何事，但是应了让子弹飞那句台词，她不重要，但没有她很重要。

赵春丽的辞职是一个标志，意味着我的游戏开始了。

中国那句老话，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其实是一种略带贬义的说法，意味着新官僚一开始主政的那些操作，仅仅是显示权威的短期行为，而后又会按部就班，面对庞大的机制，人的主观意识始终没办法脱离开那些传承了几千年的定律，每当权力的交接，台下的人们都会恐慌这三把火会不会烧到自己身上，纷纷站队，顺从，仿佛只要一开始逃得过，就能继续安稳太平。我的第一把火烧在了最核心的人事和办公室，将核心岗位清洗，以确保自己的管理要求能够走出我的那件小办公室，第二把火，就要烧一下工作纪律，要让所有人知道向左还是向右看齐。

某日全行大会，晚九点召开，会议前，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几十张照片，有暗访人员手机拍的网点设施损坏无人管理，乱摆乱放，还有工作期间监控拍的员工摸鱼的，这些都是人力与行政支援部的新任负责人，那个被我吓得话都不敢说的陈敏，在我的授意下组织拍的，看着循环播放的照片，台下的认，两两相交，窃窃私语，当天我在会上表示，不是说否定你们宁东分行过往的成绩，而是告诉你们，周行长以前对你们太仁慈了，我不是这样的人，从今往后，宁东分行不存在舒适区。

某日人力与行政支援部召集支行基层员工吃饭，我问大家对待遇满不满意，大家尴尬的表情回答了我，我说会改变的，给我点时间吧，我得出去筹钱。随即给所有支行行长打招呼，这些我谈过话的员工，我要求你们绩效分配权限下，每人月收入涨10%，具体你们自己想办法，支行出现员工流失，你来给我写个书面解释，不低于3000字，你要剖析他为什么离职，你是做了什么工作进行挽留的。银行的平均工资高于社会平均工资数倍，但是基层员工却都觉得收入低，这种情况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分配机制出了问题，掌握分配权力的人，按照自己的亲疏远近去分配，甚至给自己多分，给下属少分，这种问题造成了尽管人力成本很高，基层员工却不断流失的局面。

某日中层干部以上管理会议，迟到人员罚1000，让部门副职过来开，会后给她传达，我不光要处罚你，我还要羞辱你。我工作以后发现一个问题，每天最早到单位的那些人，都是非常自律，对待工作非常认真的人，而经常踩点迟到的人，基本都十分不靠谱，难堪重任。

某日召开对公客户经理述职大会，我跟班子几个人面试述职的客户经理，他们的支行行长和团队总，坐在下面，客户经理一个个过，每个人我都要打断问问题，问了答不出来，就让他的支行行长答，支行行长被问住了，那么你俩下去，停掉手头的工作，准备补充述职吧。

我拿着授信前20大客户名单，给支行行长、团队负责人、主办客户经理开会，我说我要见每一个客户的一把手，必须是一把手，你们去给我约，我这一阵就干这一件事，谁约上了，我就去，约不上继续约，实在是约不上，那就是你关系不行，能力也不行，把户交出来，交给有能力约上的人，本行没有，招同业，同业有很多人，有能力，但是不敢跳，因为户都压在其他行没能力的人手里，他想要职务我就给职务，他想要待遇，我去总行给他要待遇。这话一出，人心惶惶，很多老对公，吃上了大户以后，终日抱着资源当奶瓶，不思进取，关系也不维护，以至于分行市场上逐渐缺乏竞争力，无论你去送礼，还是去磕头，你必须把这个客户从上到下人脉打通，否则我就把你的奶瓶收走。见客户一把手，我每个人都提出加微信，加完以后当着自己人面说，他们以后工作有任何问题，您直接告诉我，我最短时间给您回复结果。随后让公司部提出要求，这些客户的活期存款，每周列榜排名，我不看别的，我就看活期，就看新增。

当一把手最难的事是，你想让人卖命，逼是一种手段，但是还要给钱，但是钱真的不多，且不能随意乱花，我召集人力部开会两天，我要个结果，怎么长效的把那些中后台员工工资提起来，其中一个员工提了一个想法，她说，她跟南京分行的同学，同年入职，同岗位，但是薪酬差不少，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总行把南京定位A类城市，我们是B，中间还隔了B＋，我们吃亏在经济水平被认定为B，但是房价物价，一点不比南京差，这是一个历史问题，当初的人为主观设定，一旦设立以后，他就会一直僵持的延续下去，推动僵化的机制，极难，但是可以尝试，其实最大的问题不是总行人力资源部，而是你要让高管层多给你掏钱，财务报告上的人力成本增了，要有增了的理由，你调级了，收入增了，别人调不调，增不增，这是打通问题的关键。我觉得可以尝试，于是制定了方案，这事要先逐个向总行班子成员营销我们这个城市，把城市的快速发展，整体生活水平，逐步展现，再业务有大起色的前提下，顺势提出来，我给人力与行政支援部负责人提出，有组织的让分行全员定期转发城市发展和美好生活主题的朋友圈，不强求，定期评比，有奖励，分行公众号也要加入，我要用一年时间，潜移默化的向上营销我们这座城市。意识形态这东西，都是悄无声息，潜移默化的刻在对方脑子里。

周五下班，我步行回家路上，一个穿本行行服的中年女子跟我打招呼，我微笑回应，她提出想跟我汇报一下自己的想法，我很客气的回应了，让她边走边说，她开说了就停不下来，属于别人根本无法插嘴的类型，其实这类人最容易陷入人际矛盾，她们的思想过于自我，不愿意妥协，固执，她一直在讲支行行长对她的不公，我在小区门口就一直听她滔滔不绝表达想法，我看了一下表，说了四十五分钟，我忍不住了，打断了她，我说我给你总结一下，你说的，大概五句话，你一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你们行长总是看不上你，只给亲信好，拉小团体排挤你，你受委屈。对吗？她说是是是。然后又要说，我给她摆摆手，我说这样，先不说你俩之间对错，你肯定是为了行里付出了，你付出了还有情绪，那肯定是当干部的错，你是受委屈了，我这个行长给你道个歉，我以后一定多下基层听听大家想法，我这个分行行长给你道歉，你满意不，她连连说领导太感激了，刚要往下说，我再摆手说，咱俩加个微信，但这个微信是单向的，你不要给我主动发，我有想了解的我会问你，加微信的时候，我看她手在抖，然后我说，我作为你领导，考验一下你的文字水平怎么样，你今晚12点以前给我写个1000字以内的文字，600字描述一下你的不满，400字剖析一下你自身的问题，你赶紧回去吧，我等你微信。

我内心里不打算为她做任何事，不会给她调岗，因为她本身性格有问题，换个地方也一样，我也不会给她的支行行长施加压力，因为这样会乱，会有更多的人效仿，我能做的就是出面让她自己想通，我见过很多穷极一生打官司的人，打到最后，一辈子都是损失，根本没有利益可言，无非就是出口气。这件事，到我这里就停了，晚上我收到她的微信，字数超了，我只看她自我剖析部分，她写了很多，但她几乎没有任何错，我摇摇头，说了一句固执，然后给她发了个早点睡吧，明天以后就会改变。

过了两天，我让人力与行政支援部负责人下场，去找这个女员工喝个咖啡，安抚，一定要倾听，安抚，我这有个别人送我媳妇的丝巾，3000块的东西，你帮我给她，就说她写的东西我很有启发，我个人谢谢她。

第二周，分行经营会，我在讲完了业绩评价以后，说了这样一翻话，我说按照分行分工，人有关的事，我负责，业绩的担子诸位背，我来以后有一些员工找我反应问题，这些问题我会在我主管的领域里面消化掉，我不会把问题再给你们分下去，你们只对经营结果负责，但是我提示诸位同志，我相信你们都是有理想有追求的人，你越往上走就会面临更多的矛盾，怎么处理矛盾，怎么化解矛盾，这是个艺术，是管理艺术，有的时候事不大，就是员工心里不舒服，你的威严如果是建立在别人的隐忍上面，我只能说你水平有限，也还是那句话，人的矛盾到我这里我化解，不会给你们加任何压力，但是诸位想进步，想实现年轻时候的抱负，最好回去想一想怎么带自己的团队。

第四节张副行长

张副行长是个厚道人吗？

如果你通过之前的描述，就认为他是忠厚老实可看的人，那么你真的是想多了，作为官僚出身的他决不可能是良善之辈，我工作这么多年，发现很多领导干部都是马基雅维利主义者，或许他不知道马基雅维利主义到底是什么，但是他就是这么做的，他周围人也是这么做的。马基雅维利是操纵别人获利，是为了目的可以选择不善，是要让别人对其惧怕恐惧。中国最有名的马基雅维利主义者是袁世凯，他两面三刀，左右逢源，在各方面前都将利益最大化，在不流血的情况下，把那个历经百年战乱依然生命力顽强的满清政权，给送到了终点。

老周的历史随着他的离去，翻篇了，他就是一任银行高管，在位时再高的权威，也抵不住人走茶凉的世俗，但是老张不是，他是根基深人脉广的坐地户，他是熟悉本行关系，更有很多他安排进来的人，可以操纵他人来为他的目的来说话办事，他才是最大势力，我目前还需要他很多，但是不代表我要以他的意志为转移，有一天人力负责人陈敏拿着员工推荐表来找我，说这是通过初面的人员，我说来的渠道都备注了吗？

领导都备注了，铅笔写在右上角

我扫了一眼，说，都是走的班子里谁的关系，写上

她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写姓氏简称，我看到第三个张时，我说座谈时内部基层很多员工提出岗位固化，没有职业发展的期望，你们怎么不先轮岗？很多柜员很有营销能力，让她们去解放出来么，你发个通知先让大家自我推荐，你收上来，只给我，我安排个别优秀的谈话。社会招聘这事，缓缓，内部流动完了，空出的岗位，再去指定的几家大学做校招，就选优秀有活力的。这件事你只对我负责，不需要征求任何人意见。

嗯嗯，明白了领导。

还有，你的工作不需要对任何人太客气，你只对我负责，懂吗？

嗯嗯，领导我明白，我得站在我们的立场上据理力争。

不是我们，是分行，随后我看向窗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对她说，你知道什么是人才吗

人才？嗯，那肯定是拥有超高智商和超高情商的人

不是，那是人力，这是你的工作范畴，中国具备你说的这条件的人满大街都是，能经过高考选拔进入知名院校的智商都高，所谓情商低无非是太拿自己当回事和不拿别人当回事两个极端，我告诉你，人才是人力的基础上，能够辩证的看待任何问题，并能立场鲜明的去解决问题的人，用好这类人这是我的工作范畴。

哎呀，领导，我太崇拜您了

所以如果你想做谁都不得罪的老好人，那你只能一直混基层做人力。

嗯嗯，领导我明白了。

一周后的某个下午，王翠娟给我发微信，她听到她们领导，正在办公室跟张行在电话里吵架，我没有回复，接着读手头的那本书。

十几分钟后，老张来了电话

林行，这会忙不忙啊，我有个事想跟你沟通一下。

张行，你快来，你快来，我有个事还想跟你商量一下呢

老张进了办公室，我给他递矿泉水和烟，然后俩人就抽上了，我看他一直没说话，我就说了个这个矿泉水是我让行政新定的，这个是出自中国最北漠河的一口地下泉，我自驾的时候看到的，是真的矿泉水。老张喝了一口，说，挺凉。老张问我，林行你有啥事，我说我的是小事，你先说。

老张说，林行咱俩从一开始就投缘，我这人农村走出来的，别的都变了，但那点朴实劲还留着，我有话直说。

张行你别客气，我拿你当兄弟呢

人力那边工作流程有问题，开始社会招聘，很多人来找我，我都不理，咱们盈利单位是要看重资源和能力的，我一直说，没本事的人你来银行是干不下去的，但是有几个客户和政府的关系推荐过来，我一看确实是对分行业务发展有帮助，我就让他们从公开渠道投了简历，我出于工作角度把这些人背景和价值给人力部都说了，人力部也走流程，还通知人家过了初面，结果这周出尔反尔，说取消了

嗯，张行，取消这事是我的想法，我想先给行里人一些机会，但是你说这些面试人的背景情况，我还是第一次听。

林行，有的人家小孩是从国外专程飞回来面试的，人家这些客户和政府的关系还以为是跟我关系不到，从中作梗呢。我去问那个管人力的陈敏，我就是了解一下情况，怎么的，她说这是她们部门内部决定，她跟主管领导汇报了。我当时火就上来了，我说我张宝龙是XX银行的副行长，不是他妈只管风险的副行长，我是班子成员，我凭什么不能了解具体情况。

我一口矿泉水差点喷出来，笑道，张行你这句话我学会了，等有一天我能进步一下，这句话我要用，说完给老张递了一颗烟。

张行，我给你讲陈敏这个人，你别看在银行她把人得罪遍了，在部队她这种不动脑子死讲忠诚的人最受用。张行，是这样，你明天把你觉得行的人，直接带我这来，我直接聊一下，差不多的，就让人力那走流程。

林行，算了，我给人家解释一下得了，我来你这就是给你说，别这个人力整天在行里把人得罪了，你都不知道，她们还年轻，说话做事没有尺度。

哎，张行，这都是人的局限性，正常，你别因为这发火。对了张行，我刚才有个事还想跟你说呢，我前两天吃饭，遇到个开发区控股集团的张总，跟我说是你同村的还是小学初中同学，我一听，就感觉你是坐在金山上了。你给咱营销营销吗，他们可是千亿国企。

哎呀，确实是这层关系，但是人家势利眼着呢，跟我可没讲究这层关系。这家人，我们村有名的过死日子的，谁家婚丧嫁娶都不去，自然家里大事也没人帮忙。

你是这，张行，今天就咱俩人，这事我就跟你说，你看看咋样，咱总行客户经理薪酬绩效调整了，加大了存款考核，如果能进存款，那收入可是很丰厚的，业内我打听过，没有这么高的。你不是有推荐的吗，你找个小同志做对公客户经理，你出面把想张总那边拉过来，具体事让小同志忙活么，具体咋操作，你俩自己定好，我不管，营销上的费用你拿发票报就是了。

哎呀，难啊，林行你是不知道，人家那，几家行把他都包围了，人家啥都不缺。

那些人哪有你这个优势，你是没出面，你这同乡情＋同学情，他们那些人立马显得庸俗，况且人家给的，咱也不差。张行，你先把这个客户经理物色物色，其他的往后排一排，这么大行，哪都会缺人手的，招聘这个事，你只管带人来见我，我给你盯着。张总这事就咱俩知道。

行，那，我试试吧

看到老张出去

我拿起了电话拨了过去，跟老张吵架了？

领导他这是把这事整惯了，就觉得是流程了

你做得对，坚持原则在哪都没毛病，我没别的事了，说完撂下电话。

随后的日子里，老张和陈敏成了对头，他知道陈敏的背后是我，但是我一直把自己放在了矛盾调解者的角色，1003说过，除非迫不得已，要不然永远不要置身在下层的矛盾之中，你要学会运用权力，去制造矛盾，利用矛盾，调解矛盾，解决矛盾，实力不对等没有共赢一说，他们都会是输家，赢家必须是只有你一个。

第五节客户

分行行长这个位置，除了玩人，你自身还要具备超强的营销素质，在银行里面，本质上就没有不可以营销的岗位，人人都可以转化为销售。当然你坐这个位置，你手里掌握的资源是其他人无法比拟的，你能够调动的资源就是你与人等价交换的背书。

我来宁东，我在业绩方面一直通过给业务条线施压的方式，提升存贷款规模，这是压迫式的管理方式是大多数股份制分行高管采取的管理方式，当然我自己手里同样必须要掌握核心资源，并培养自己人的业务团队，通过营销也好，其他人员流动接收也好，逐步将核心资源控制到自己手里，老周是这么干的，我也同样，没有掌握核心资源的每一天，都是睡不踏实的。

到分行后刚过半年，有一天晚上，邵海峰给我打了电话，给我说了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在分行的老朋友讲，有人背后组织要给我搞事，是几个控制大户的对公条线的人，再被前任一些人撺掇下，准备给我搞半年时点前的存款搬家，很久很久以前银行还在以时点为考核的，每当半年末年末，都是资金贩子发财的时刻，每天千分之一利息，一进一出算三天，一个亿存款兜一圈30万，对于掌握大量资金的企业财务管理人员来说，这个钱，就像是在座位上捡的，腰都不用弯，后来某一家银行出的存单变质押就是这么回事，掌握大额资金的企业人员，被资金贩子蛊惑存了定期，没成想资金贩子又挣了另外一家的钱，把他的定期帮另一家融资质押了。后来监管部门出了存款偏离度要求，纠偏了这种乱像，以至于银行在这两个节点，对大户不让进钱，更不让走钱。他们这个阴谋更为阴险，时点跑钱，降了我的规模不说，还搞坏了总行大池子的存款偏离度，这种事，我是要被问责的。一个分行行长对于大额资金没有能力掌控，这不仅仅是打了我的脸的问题，这是在拆我的台。我淡淡问了海峰一句，老张参与没，他说，不确定，但是他肯定是知道。

我轻松笑了一下说，海峰，咱是兄弟，感谢的话我不说了，我不会挖你们计财部墙角，但是你要是想家了，我这班子如果一有空位置，我只会去推荐你一人。

不说这么多了林哥，我心里清楚。

撂下电话，我内心里深深地焦虑了起来，但是很快我又调整了过来，银行行长这个工作，脚下是悬崖，眼前是大海，全看你怎么看。

我曾经短暂的给1001拎过包，我记得他给我讲过一个薄面理论，就是你去一个新环境做要职，你人财物说的都算，你只要第一次开口，大部分人都会给你面子，因为他们对你的价值都在评估中，举手之劳，能举则举。

于是我按照大客户名单，按照以前加过的微信，去约这些大哥中的大哥，但是大哥们都很忙，一半都约不到，另一半的一半也只是见一面，我见面只去寒暄，然后说一句最关键的话，兄弟在我们那算是个好人缘，还在发展过程中，拜托这个节点，帮我把这段时间存款稳一下，稳一下就行。对于约不出来的，我用微信把话说到，情真意切。能约出来喝酒的大哥，我当做是兄弟处，不管喝多少，我全力相陪，有一次一个工程类企业的大哥主场设宴，带个手下八大金刚，我只带了办公室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我跟女孩说坚决不能喝，这些工程人酒量太大，你喝死了都陪不过，你负责带我俩回去。2敌9的局，注定惨烈，后来女孩给我说，回去路上，交警看到我们这个车远远的一车酒气，以为抓了大鱼，赶紧围上来抢走了车钥匙，测了两三次才放人，她说的我根本不记得，因为我第二天开会的时候，我宿醉难受的腿一直在抖，我可能是全中国混的最憋屈的分行行长，但是我内心的好胜心驱使我，这次我一定要把你们斗赢，并且我还要让你们看到我是怎么给你们，一点一点还回来的。

7月1日那天，我去计财看望加班做报表的同志们，我说我以前手工做过这个表，这玩意逻辑实在太复杂了，没有信息系统支持，肯定会错。看着没有任何变动的存款数字，我叫行政给大家定最好的粤菜馆，今天心情好，加完班我请大家吃饭。

分配季度绩效时候，我把邵海峰说的那几个企图造反的绩效砍半，你跟我过不去，我也跟你的钱过不去，我告诉负责人，他们如果问原因，就让他们过来找我，当面找我，过了很久，没人来。

我看上了一个大户，准确的是我看上了这家大户的财务总监，这个人是我参加一家银行开业仪式上看到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是一类人，他80年，东北财经大学硕士，央企总部财务出身，没有任何背景，全凭个人能力，被这家大户的董事长给予厚望，能够任意支配几十亿资金调动，为人低调，专业，并且有一点跟我一样，他也是外地人。

对于针对他的营销，我不可能主动接近，这样的结果只能是他姿态高，我姿态低，结果可想而知。我托了一个跟他关系很好的老大哥，老大哥在宁东是一位社会地位很高的企业家，是我在民主党派的一位大姐的挚友，通过几次交往成了聊得来的朋友，老大哥说这个小伙子董事长他认识，跟小伙子也经常吃饭，我就拜托老大哥组局，叫上一桌朋友，包括我们俩。大哥爽快答应了，说过几天我叫你，你们都来就行了，然后问了大哥这个财务总监胡总的背景，得知老家吉林长春人，普通家庭，父母还在吉林长春。

我回到办公室，找到人力总说，你给我看下基层员工，老家东北的，列个表，我找他们谈话。

人力总眼神透露出诧异，但是面对我这个魔鬼，她不好多问。

分行还真的有，一共四个人，我选个两个员工，一男一女，吃饭当天上午叫到办公室谈话。

别紧张啊，我看你们家都挺远的，关心一下大家，我也是外地人，跟你们有共同语言，你们都是校招来的吧

两个人浅浅笑了笑，男孩说行长我是社会招聘，以前在工行做柜员，后来分行社招，去东三街支行做了对公。女孩紧接着说，行长我是校园招聘，现在在分行营业部做柜员。

我说食堂吃的习惯不

她俩同时说习惯习惯

我说有啥困难吗

两个人瞅了瞅，说没困难都挺好。

我说那你们是跟我是上下级，不敢说，晚上我带你们吃个饭，喝两杯就好说了。你俩酒量咋样。

她俩都笑了笑，女孩说能喝点

我说东北女的能喝点就应该是比宁东男的都能喝

俩人这会放松的笑了，男孩说，领导我这几年对公锻炼了，还行。

我拍拍他肩膀说，那你就是主力，来咱们三个加个微信，你们晚上好好表现，以后工作上有啥需求跟我说。都跟你们领导说，你俩这两天人力与行政部借调了，让他们自己安排。

晚上，大哥在他公司会所安排了一个大桌，财务胡总监被安排到我们三个对面，剩下的都是大哥公司骨干，大哥说，新老朋友好久没聚了，今天高兴，赶上林行长大忙人有空，胡总监也是刚忙完大项目，大家一起聚聚。大哥，我，胡，三个依次提完，随后我因为第一次见，单敬胡总一杯，我说胡总口音不是宁东的吧，胡总说东北吉林的，我说东北的？？然后赶紧冲俩自己人问你们也是东北的吧，女孩说我家哈尔滨的，男孩说我家大连的，我哈哈大笑，这感情今天是你们黑吉辽主场啊。

于是全场哈哈大笑，我说你们三个赶紧喝一杯吧，三人十分高兴的干了一杯。

我说胡总，我给你讲，我最爱用东北人，我办公室全是东北的，会来事，细心，关心领导，对公业务我也爱招聘东北人，能喝。然后话到这，胡总赶紧敬我一杯，说感谢对老乡们支持。至此我们之间距离近了起来。于是两个小同志积极表现，各种提议敬胡总，什么吉林黑龙江共饮松花江一江水，喝一个，吉林辽宁，中朝友谊万岁喝一个。内蒙古是东北不可分割一部分，喝一个。

酒过三巡，我拉着胡总的手说，林哥怎么样。胡总说，跟你一起很舒服，我说那我认你这句舒服了，我们就是兄弟相称了，胡总说那你是我林大哥。我说咱爸妈在哪，他说长春，我说那明天周末，咱俩回去看咱爸妈。他愣了，刚要推辞拒绝，我打开电话，给人力总，给我定机票去长春，马上，红眼的，然后大声问，周末去长春我安排，谁去，全场哇一下，好多人举手。我指着哈尔滨小女孩，你去收身份证。胡总刚要推，被我按下，我以酒劲问他，拿不拿我当哥，今天晚上去，明天回来，这时旁边大哥助阵，我也去，屋里的给我面子的，全都去。

胡总当天晚上是被我们推上的飞机。到了长春，人力总和办公室行政已经借来了长春分行的三台车来接，夜色里径直开向了酒店。

第二天清晨，两台车拉着大哥和他的弟兄们去了长春附近景区。我跟一脸懵逼的胡总去看了他父母，人力总在我们吃自助早餐那会，给后备箱装满了宁东特产和高档礼品。老人家看到儿子突然回家，一惊，胡总说了句出差顺路跟朋友一起来的。

晚上长春分行行长设宴，我和胡总大哥三个人赴宴，宴会上长春分行王行长根据我跟他的沟通，请来了长春本地医院的一位副院长和一位科主任，以及两位有一定话语权部门的朋友，长春王行长经常去总行的时候跟我说，来长春，最高规格接待你，我那天给他打电话，你还债的时候到了。

席间，我跟胡总悄悄说，特意给你叫的吉大医附院的这俩领导，你多喝几杯，家里老人在这，认识他们有好处。这会我俩已经到了能够说悄悄话的地步。

晚宴结束，我让王行长回，我要了他的一号车和司机，我胡总和大哥三个人坐在车里，我坐副驾驶指挥开车，胡总问去哪，我说南东莞北长春，走，林哥带你去趟一下这生活的浑水，胡总刚说使不得，大哥把他脖子一搂，走吧兄弟，大哥我都对这生活和解了，你还有啥看不开的。

第二天清晨，胡总起床，我们准备回，路上他问我，林哥，你这不会是营销我存款吧，我突然楞楞的转过头看他，摇摇头说，不是。

我想挖你过来，你用你的专业，帮助哥把这行管理好，你这资历，我最大能力给你能申请个支行行长，比你现在开的多，哥真的是急需要人。

胡总低低头，说了一句，工作上的事，我只认我们董事长，给我多少我都不能去。

那你先想着，只要我在，我一定给你留着位置。

哥，我在你们行开个户吧，你回去让你们负责的人准备一下材料，我们这要走招标流程，但是这事我自己就能定下来。

我说那这个户算你的，你如果有亲戚，只要是统招大专就行，我给你安排进来做主办客户经理，具体的你们自己商量。

胡总抬头看向窗外，微微说了一句，先交材料开户吧。

第六节1003

十几年前，我是一个保险公司驻银行的渠道销售，每天的工作就是穿上西装，白天在大堂里协助银行的大堂经理维持秩序，同时对等待的客户，推销公司的保险产品，下班以后，还要给银行里的职工培训公司的新产品，与其说是培训，其实更像是我在卖力向他们推销。为了维护好跟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天天早上第一个去银行，给办公室拖地，擦大家工位，打扫会议室，这些本来是归保洁阿姨的工作，在我这里成为了融入环境的手段，是的，在某些略为势利人的眼里，在这个行里，我卑微的连保洁阿姨都要讨好。当然这个所谓环境里，不是每个人都会将刻薄势利显露出来，有的好大姐会把行里发的粽子月饼拎给我，这些东西在有些富裕人家里多的都要按垃圾处理，有的好大哥会给我个意向客户的电话，让我自己联系，甚至有老阿姨会热心的介绍我认识她牌友远方亲戚，那些同样来这座城市打拼的同龄女孩，尽管这些女孩在得知我只是在银行里卖保险的小伙子后，礼貌拒绝了我的一切好意，但我还是会对这些人对我的好，心存感激。

一天我在大堂听到综合办公室主管喊你过去，跑过去以后，她略显着急的说，行里有个事想请你帮忙，我赶紧点点头，期待她说下去，咱行杨行长出车祸了，这会在医院，要手术，杨行长家里在本地没啥人，嫂子这会家里老人孩子太多事也抽不开，行里想请你去护理一下，你放心，办公室有经费呢，到时候肯定给你有补偿。我听到补偿两个字，赶紧摆摆手，连忙说不用不用，行里的事就是我的事，在哪个医院，我这就去。行里的帕萨特在市区公路上疾驰着，我浑身上下，只带个一个手机充电器和刚从ATM取出的银行卡里最后200块钱。

作为国有行一级支行，我跟一把手杨行长从来没有过任何交集，对于我而言，他在四楼的办公室，仿佛是天上一样，我们之间隔着大堂主管，大堂经理，营业室经理……当看到床上躺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在胳膊上缠着一大圈绷带，手上输液的情况下，还在不停用手机免提训斥别人的时候，我赶紧识相的去跟旁边的客户经理吕哥打招呼，吕哥说，输液还有四瓶，打的慢，估计要挺晚才能完事了。我点点头，吕哥冲打完电话的杨行长说，行长，这是行里安排护理您的小林，人寿那边驻点的，我冲杨行长微微倾了一下身子。杨行长立刻从训斥的怒火中切换过来，和风细雨般的对我说，小林我真的是太不好意思了，要给你填这么多麻烦。我赶紧说，领导您注意身体，有事您随时说就行，杨行长客气的冲我点点头。

吕哥向行长示意一下，然后拍拍我肩膀低声说，食堂在后楼，你自己去吃就行，领导手臂是粉碎性骨折，排的明天手术，全麻，老爷子从外地过来，晚上能到，术后这几天可能就你们俩一直在这里了，我点点头说，你放心吧，我有经验。对于经验这一点，我没有撒谎，因为大学四年，我有两年都是往返在肿瘤医院，去护理我的那位跟癌症苦苦斗争的母亲，眼前这个环境里的一切简直是太熟悉了，医院里面对的不仅仅是生离死别这么简单，更多的是会看到众生平等的无奈、抉择、放弃、寒心、苦撑、煎熬。

我不时抬头，看着点滴进度，杨行长眼睛微闭着，时不时响起的手机振动，让他又睁开眼睛，看看是谁发来了消息。傍晚时分，银行的同事们陆续来了，有的三三两两，有的是一个人自己，每次来我都会识趣的出去，然后叮嘱一下来的人，注意点滴进度，都是聪明人，这种事重在刷存在感，谁也不会在这里没完没了，几句寒暄后，把礼品放下，然后都会说一句安心养病，单位的事放心好了。而我在门外正在跟来探望的其他人说病情，迎来送往。傍晚时分，综合办公室主管带着刚下火车的老爷子来了，老头清瘦干练，一来就要见主治医生，问手术方案，老头嗓门很大，脾气很倔，我在病房里听到了走廊里的争执，于是赶紧去看一下，我看着头也不抬正在整理东西的主治医师和有点急躁的老爷子，于是赶紧趴耳边跟老爷子说，行里都安排好了，方案都是专家确定的，您放心好了，杨行长叫您过去，老爷子这才走了回去。

手术做了整整五个多小时，我跟老爷子在门口等待过程中，也陪他聊了五个多小时，这期间我对杨行长的人生历程有了更丰富的了解，他跟我一样，也是早早送走了母亲，这一点让我知道，人命里的任何东西，都有代价，有的时候好运气是亲人拿命换来的，有的时候命里那点光亮是从漫长不知尽头的黑暗里苦熬出来的，有的时候，逆风中的野草往往会异常坚挺。

全麻完的人，清醒以后，会说胡话，他们会从刚刚的沉睡的梦境中醒来，现实梦境交错之间，口齿不清的讲述自己的疑惑，杨行长出来第一句话说的是，省分行班子会上都提我了，怎么我又出来了。

术后出来的人，脸色异常苍白，护士给我嘱咐着护理细节，我一一点头回应着，遇到跟曾经经验不同的，会再确认一番。一切都还好，就是这接大小便，让人犯了难，这种事除了夫妻、父母、子女，任何人的帮助，都会让病人，难以面对，异常羞愧，我跟老爷子商量了一下，这件事他代劳，我来负责倾倒，清洗盆具。头两天，杨行长的药都是凌晨三点打完，我每天都要在凌晨四点以后在折叠床上睡去，早上七点在护士巡查中醒来，两天以后我的眼睛布满血丝，面色发黄。但是并不影响日常的陪护，术后的病房，来探望的人越来越多了，各种高档水果补品摆的放不下，我擅作主张的将一些东西分给了当班护士和主治医师，以前在医院待久了，深知他们才是这段时间与病人和家属互动最深的，都是基层下苦的，拿点东西，彼此换个愉悦，人之常情。

杨行长稍稍恢复，开始跟我闲聊了，他问了我的家庭，我说父母都在企业上班的普通家庭，问了我为什么来郑州，我说大学毕业出来自己一个人出来闯，郑州有同学，杨行长点点头，跟我说以后生活有困难，来找他。你笑了笑说，没困难，保险公司和行里人都对我很好的。我从小就知道，有些事情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自己的是自己的，别人的永远是别人的，面对客套话，就要客套回应。我没必要说，我母亲没了以后，父亲马上再婚了，大学毕业那年春节，也是新家庭第一年春节，我跟继母因为要不要吃家里以前传统吃的韭菜馅饺子发生争执，当吃到那口白菜馅的时候，我心里知道这个家已经不属于自己了，我没必要说，父亲因为一点小事把我赶出了家，在借宿同学家半个月后，父亲给我拿来5000块钱，说是母亲藏在家具里的私房钱，她当初没来得及说就走了，父亲跟我说，家里很久没联系的远方亲戚在苏州发展，他打了电话说有工作机会让你去，我没必要说，当坐火车转车到了郑州火车站的时候，我拨通了亲戚电话，电话那头冷冷的告诉我，苏州工资低，广东机会更多。我回头望向火车站的郑州两个字，那会才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我只能停到这个陌生城市了。多年以后，成为银行分行行长的我，对年轻下属讲的最多的话是，年轻人要敢于直面困难，面对困难，隐忍是才是最大的修为，我清楚这句话根本没有人会听到心里，我仅仅是在说给自己听。

杨行长出院那天，行里两个人来接，三个人说说笑笑的讲着行里的事，总之，他不在这阵，一切顺利，杨行长看见拿着检验单回来的我，叫了一声小林，你扶我去一趟卫生间，我举着药瓶，俩人默契的并行走了进去，杨行长方便完以后说了一句，回去没事多来我办公室聊聊。我，嗯了一声。侧过身，让他去洗手。

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我在走廊里看到了一个女人在跟老爷子说话，女人说话激动，语速非常快，老爷子一声不吭，目向前方，出院时女人搀扶着杨行长，我听到司机管她叫了声嫂子。回去路上，车坐不下了，办公室让我打个车先回家休息，我答应以后，杨行长在车里喊住了我，说他跟寿险那边说了，你这两天不用来，算全勤。我笑了笑摆摆手。我没有打车，因为我口袋里仅仅剩下了郑智化的33块，我还要用它们抗到下周。

接下来又是周而复始的重复着过去，我回归到了营业大堂，继续引导，继续营销，办公室主管有天中午叫我过去，给我拿了一个信封，说是行长让给的，我也没有客套，就接了过来，心里对接下来的日子松了口气，毕竟人要先活着才能有闲心谈格局。

一周以后下班，办公室通知我去杨行长办公室，我在办公室门口听到了里面有人说话，犹豫了一会，还是敲门后走了进去，屋子里有两个陌生人，我不明的看了看杨行长，他说晚上有俩朋友，你自己一个人，下了班也没事，来一起热闹热闹。我点了点头说好的。

晚上我们来到了一家在你看来装修富丽堂皇的粤菜馆，我第一次见到还有这么大的餐桌，对面两个人足足隔了几米远，我也第一次看到，服务员比客人还多的包间，每个人后面都有一个人负责给你倒茶倒酒，那些菜肴感觉要比张国荣钟镇涛演的满汉全席还要精致。我坐的位置，服务员每次都要来上菜，我不好意思的，每次都想要起身让一下，甚至想帮着她摆上去。敬酒期间，杨行长先拎着杯子过来，管我叫老弟，然后扭头跟大家说，这是跟自己患难过得小兄弟，干杯以后，杨行长说，你对以后有啥想法，我说想在这家支行的大堂继续干

杨行长说，咦，那可不行，那玩意都是靠天吃饭，你大男人要成家立业，不行不行。

我说，目前来看，这是我能找到最好的了。

杨行长低声说，坐我旁边的那个戴眼镜的，是南方来的一家银行的支行行长，他们不像是我们这，那么死板，人家招人务实，只要踏实肯干就行，你一会多敬他一杯，好好表现，机会有的是。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那个正在谈笑风生的马行长。这个人像极了正在热播电视剧潜伏里的站长，一派官相。当天晚上我去给马行长敬了杯酒，他问了一下我的情况，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到他那里去，能挣钱。我知道眼前这个便是机会，老爷子在等手术的时候跟我感慨，人这辈子，一共就那么三两次改命的机会，错过了一辈子就看到了头。于是，我意志坚定的向马行长表态，我一定不会辜负他。曾经在火车上偶遇的一位神态自若的北京大姐对我说，你这个小伙最大的长处不是别的，是你跟人说话能透出真诚劲，别人一下子就会相信你说的，你这个长处是天生的，你适合做销售。

入职这家南方来的银行，我不需要再穿那身屁股磨得发亮的廉价西服了，行里一入职就会发两套行服四件衬衫，我的那双穿的褶皱的廉价皮鞋已经配不起这身衣服了，于是咬牙买了一双198的特价红蜻蜓，这身装扮让我成功融入了这家刚刚装修完毕的银行。

我的工作职责是零售客户经理，每天去楼盘为客户面签按揭，那会的中国楼市还处在地方小开发商的阶段，08年的那场次贷危机与中国人的关系还只停留在媒体上，大家还不理解为什么这么大的华尔街公司说没就没，美国人那么好的房子怎么还能跌呢。这场危机冲击力没有想象的那么大，或许是国家的宏观政策过于给力，七折利率八成贷款，没多久让市场火爆了起来，那会售楼部的短裙美女们给你打电话，一口一句林经理，各种倾慕的希望能给他客户“出出主意”，想想办法，我每天白天坐着公交往返于楼盘间签约，晚上加班到深夜“整件”，家在本地的客户经理，远没有这么拼，他们有时能够在以去签约路上为由，开开小差，下班还能跟售楼部的短裙妹子去唱唱歌，有时候我也会被叫去放松一下，但是自己签的实在太多了，楼盘催，客户也催，半夜给你打电话醉醺醺问我他的房贷放了没有，并且粗狂的问候我的人，不是三两个，我只能加班加点。后来当我成了行里的零售金牌客户经理的时候，还听到了有人在说，我们本地人什么都不缺，可没必要那么拼。我多年以后得出一个结论，你周围跟你平级的人的话，对你其实并没有多么重要，彼此之间，基于速度不同，皆是过客。

对于杨行长，我从来没有忘记那次喝酒的推荐之恩，每到年节，还有写在病历上的阳历生日，我都要买一份水果给他拎过去，水果不贵，但是大家都会吃，他知道你穷人一个，没啥钱，他不缺也不会挑剔，每次到行里给他拎过去，都会再买一袋子其他的水果去看望看望过去的大姐大哥，桌子上放个苹果，谁都会随手洗了吃，都知道我是穷人一个，对谁都没有啥功利可言。多年以后，我手下的人，被自己治理的服服帖帖，我已经是一个老道的玩人高手，这些人会基于各自利益向我示好，变着花样给我送礼，在我的视角看，更像是两个原始人在以物换物，只不过我那里的物品是一种看不见，仅能感受到的东西，我从没有遇到一个人像自己当年一样，没有目的的给别人送个东西，哪怕只是个苹果。

慢慢的我开始自己去跟开发商谈合作了，这里面一部分是开发商各位财务领导营销总之间推荐的，因为我的专业靠谱，还有就是之前行里的大哥大姐们顺道带着做的，小林靠谱仿佛是个品牌一样在你的小圈子之间传递来了，或许是眼缘，或许是那个一面之交的北京大姐所说的真诚，我有了进步，也渐渐成熟了。

有一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从声音听出来，是老爷子，他问我有没有时间，帮他个忙，搬个东西，我赶紧答应了，说马上到。路上才想起来，当初在医院，我怕他找不到路，给他留了自己的手机号码，写在了一张纸上。到了地方，老爷子说，你年轻，咱俩从四楼搬个东西下来，上楼才知道，是个缝纫机，嫂子表情淡漠的在门口看着我把缝纫机搬了出去，铸铁的缝纫机还是蛮沉得，而且不好拿，我用了一个巨大的包裹皮直接包起来，背在身上，一口气到了一楼，然后出去找个小货车，开往了老爷子指定的目的地，车上老爷子目光如炬的看着车前，说了句，你杨哥跟我搬出来住了，这东西他嫌沉不拿，我孙女她妈又想丢了，这是你杨哥他妈留下的，这能丢吗。我点了点头，到了目的地，还是四楼，我又背了上去，老爷子说搬完了哪也别去，就在这吃，咱俩喝两口。吃饭的时候，老爷子又讲了过去和他的一些人生感慨，我一直回应着，或许听他这些话，更多的是能让他不会去想不开心的事吧，晚饭后，我主动把碗洗了，并在他一个劲的劝阻下，收拾了房子。晚上接到了杨行长短信，就几个字，费心了，兄弟。

老爷子总说，人能改命就是三两次机会，抓得住就抓住了，抓不住就看透了。三年后的一天，马行长叫我去办公室，给我递了一支烟，温和的跟我说，分行行长换人了，我不知道这种跟你远在天边的高管人事变动与自己有啥关系，愣了一下，马行长紧接着说，你认识，你杨大哥，说完脸上显露出一种你懂得微笑。然后他又低声说，他跟前一阵过来的总行董事长是大学校友，以前在国有行还是上下级。马行长，看我毫无反应，从抽屉拿了一盒没拆开的中华，甩给我，关切的问，你跟杨大哥还有联系吗？我摇了摇头说，太忙了，没顾上过。

哎呀，你呀，就知道死干，死干死干，干好了也特么是个死，突然他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眨了眨眼说，哪天一起喝酒聊吧。我知趣走了出去，刚到门口，被他叫住，他把中华抛了过来。后来在股份制银行干久了，我管他这种行为叫做，上下级之间的一百块友谊，平日里对你这种只会低头干活的下级，没有任何关心，没有任何人际方面的联系，但一旦用到你了，随手给个100块的小物件，又能把你拉回来，100块的友谊，便宜，耐用。

分行杨行长上任以后，我没有主动跟他有任何联系，继续往返于售楼部过膝裙小妹之间，有一天，马行长给我打电话说，分行行长下午突然要来视察，要听零售业务汇报，你把手头放一下，赶紧过来一下，我赶紧从城郊火急火燎往回赶，但还是晚了，支行会议室一屋子人，大多数都是分行来的，简直是一屋子全是领导，就我一个毛头小兵，听着马行长讲着工作情况，我忐忑的准备着被问的问题，一手房在建工程项目多少，开发贷都是谁做的，预抵押落实情况，客户数量，本月，不本周的签约金额，开发商的阶段性担保等等，我能想的都在一个劲的往脑子里蹦。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人问我一句话，杨大哥也只听不说，我不敢看他，只是低着头，在本上写着各种数字。这次来杨大哥，不，杨行长就说了一件事，你们支行以后主做零售，扭头给分行人力部那个女领导说，给他配个零售副行长，这个不用监管核准，分行权限认命就行，你们找个熟悉业务的精干来，行外招聘，行内选拔，都行，政策说收就收，红利期内，尽快把业务做起来。

一周以后，马行长让我填一个表，是员工推荐表，岗位处用铅笔写着，支行副行长。行长干部谈话那天，杨行长看了看我，用电话叫来了文秘说，给他倒杯水，他问我，有啥规划，我开始讲起了你对市场的认知，我讲的时候他一直不做声，等讲完了他说，老爷子一直跟我说你背缝纫机的事，说你实在，你以后好好干，马涛这个人，精明，但是那些都是小聪明，有局限性，他干不大，你的志向不应该跟他一样明白吗？

我说明白

杨行长接着说，在银行，基层想往上走，就得搞业务，再往上走，还得搞关系，你帮我，我帮你，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还往上走，那就要讲政治了，你知道什么是政治吗？

我摇摇头

杨行长说，你只要记住，权力、关系、利益、支配，这四个词就行了，你以后往上走，遇到任何你想不通的事，这四个词都能给你解释通。

我点头说谨记。

杨行长又拿起电话，对文秘说，来一下，文秘进来了以后，杨行长说，你去把人力总和授信审批管零售那个叫什么的通知中午一起吃饭，再去那个粤菜馆定个包间。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完全可以打电话就讲明白的事，非要叫秘书进来当面说，听完杨行长的理论，我才恍然大悟，他在运用并展示权力。

一年以后，我被调动到了高新区支行工作，开始是副行长主持工作，不到一年分行有个支行行长跳槽了，我又成为了正职，在那里我的视野再次开阔了，那会才知道，零售仅仅是银行里的苦力，而对公才是真正的银行精英，好在自己足够聪明，一年多的时间里，便掌握了这个行当里的全部奥妙，其实这更像是一种对赌，赌明天发生的意外，赌对方有没有骗你，赌整个经济的运势。风险的人把小概率事件夸大，市场的人把大概率事件铺平，两波人在为虚无缥缈的事情辩论，而裁判员不过是让他们根据自己的意志，把该记录的记录，该调整的调整，该抹去的抹去。

我的大项目，在总行审批，一般都是杨行长亲自上场营销，因为那会，你的项目就是他的项目，所有人都知道你在为他做事，所有人更清楚，你的业务都是经过了权力的背书，很杨行长游走在总行机关各个部门，我学会了如何在庙宇之间烧香拜佛，杨行长像是老师一样对我做各种指导，这个部门管业务，这个部门管额度，这个部门要给我们打分，这个部门能要来支持，这个部门的人都清高你得捧着，这个部门的人见多了捧得你得供着，这个部门的人事关重大你得维护着。我就仿佛是去了西天灵山的那只猴子一样，不，我是猴子身上的那根毛发一样，见到了佛祖，见到了菩萨，见到了金刚罗汉，他们每个人都是高等学府走出的精英，同时在金融体系内磨叽成运用权术的高人，面善的外表下，让人看不清，背后是伪还是真。

有一天，杨行长把我叫到办公室，面无表情的说了一件事，你要请假去趟香港，具体多长时间不确定，至少一周。

我感受到了这件事很重要，于是点点头说，问，我要准备什么嘛。

突然他由阴变晴的笑道，我给你准备了，你去了以后，有个人带着他女朋友，你陪他俩逛街买东西，你拎东西付账就行。然后给了你一把车钥匙，你去我家楼下我车里后备箱取个咱行手提袋，你花的钱都在那里，不够给我打电话。

我刚要出门，他又把我叫住说道，那地方特么是资本主义社会，你给那些服务人员小费大方点，有钱能使鬼推磨。说完他冲我眨眨眼，这是认识他以来，第一次见到这个表情。

我从皇冠的后备箱取出了那个手提袋，整整50万港币，回家以后，万分小心的，把港币分散在行李箱里四周，我一直焦虑，带的这些现金该怎么过关。出发的时候我只带了一个手提箱和另一套换洗衣物，以及一根充电线，这个习惯让我保持到现在，因为我知道，公差，尤其是陪重要人物公差，不是去为了自我玩乐，自己所有带的东西尽量最简化，我的空间时间不属于自己，都是要留给服务的人。

到了深圳，杨大哥给了握一个电话，说这个人安排你们行程，我打过去，一个一口广东普通话的人亲切叫我老板，然后在深圳约定的地方上了一辆丰田高档面包车，司机给了我一个行程表，我的客人住半岛酒店，而我住在附近那个重庆大厦里面的一个旅馆，到了杨大哥说的地点，我拨通了电话，一个沉闷的男子用低沉的声音问谁呀，我说我是杨行长下属，对方说等会我打给你，就挂断了。

三个小时以后，你接到那个电话，让我去一个小区接一个人，说已经在门口等你了，并说了特征，我到了地点接到了一个相貌不俗的女士，尽管她带着墨镜，但是依然感觉出她似曾相识。女人上车以后告诉你直接过关，去酒店。

半岛酒店，我办理好入住以后，女人要了我的电话，便径直上楼了，我忽然想起什么，跑到了电梯，追了上去，到门口压住气喘，给了正在讲解房间的服务员200港币。

第二天，早上我坐在半岛酒店大厅，等待她的电话，十点钟左右见到她后，我看到了她旁边的男人，人到老年，但身材壮硕，表情尽管略显礼节性的客气，但是能看出压不住内心的傲慢，他说话的语气不容辩驳，看得出他经常发号施令。

晚上，杨大哥给我打来电话，问当天的情况，我说一直在购物和吃饭，杨大哥问，钱够不够，我说还剩4万港币，他俩今天买了块28万的情侣表，还有其他的一些奢侈品，杨大哥接着问，高兴吗？我说，男的看不出来，女的很高兴。杨大哥说，钱一会有人联系你，你记得接电话。

一个多小时以后，一个陌生电话打给我，叫我下楼上一辆丰田佳美，我坐在车后座，前排一个人递了个手提袋，我打开看，还是港币，我在数了起来，副驾驶那个女人急不可耐的说了一句粤语，驾驶位一个酷似冯小刚的男人回头，用大概是福建的普通话说了句，都是熟人了，我们还有事，不是你一家。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晚上杨大哥都会来电话，还是那些问题，花了多少，都去哪了，高不高兴，我跟他说，今天挺好，他俩挺高兴，他还在爱马仕送了一条领带给我，杨大哥说，哦？他花的钱？我说不不不，我一起买的单。多年以后我又有几次机会陪那位贵客去日本香港，但都不是单独的，每次有一些其他随行的人，他一如既往地每次都会给随行的男士挑一条爱马仕领带，那上面的H字母仿佛像是一个标识一样刻在了随行的每个人身上，以至于后来你走在街上，会对那些带H字母领带的人，报以自己人的亲切目光。

几年之后，你跟杨大哥去了总行打拼，并且都发展的颇为顺利，某一天中午，你刚睡醒，办公室电话就想起来了，你一看分机号是1003，你接了电话，说了句，领导，我在。

第六节横刀夺爱

我在宁东工作的一年半以来，已经通过一系列的明暗操作，牢牢控制住了分行的人、财、业务，让这家银行能够完全按照我的意志开展工作，基本实现了风险可控，经营稳健。

银行的内控制度根据各项业务环节分成了各个部门，各个部门又把具体工作细分了各个工作岗位，通过岗位制衡，用以确保每一项业务不会被一个人来独立完成，这种企业，它的本质就是反人性的，而与它同样反人性的且经常被人提及的，便是婚姻。

普通席间经常被男男女女提起的婚姻是反人性的论断，权力是春药，也是男人间彼此的共识，权力意味着支配，支配意味着顺从，我内心最底层的欲望也会渴望一个属于我顺从我的女人。

赵雪是宁东分行唯一一个让我产生好奇之心的女人，对于工作里的所有异性，我一直都非常克制的保持着安全距离，因为她们能给我的，我从来都不会缺，而我想要得到的，她们却给不了我，第一次见赵雪是一次分行全员大会上，张宝龙在我旁边宣读文件，张宝龙用他抹不掉的山东口音极力字正腔圆的念着冗长的公文，而我在抬头环视着主席台下，充满好奇的看着谁在拨弄着桌下的手机，谁在用本子画画，谁眼神空洞的去了九霄云外，谁和谁又坐在了一起，这是一副只有少数人才能看到的浮世绘，众生百态，皆受眼底。突然我看到了一个女员工，弯着腰快步又到了零售银行部总经理王强身边，只见她半蹲，脑袋抬着向座位上身高不到170的王强悄声说着什么，王强点了点头，拿起手机，翻了一下，然后屏幕对着这个女员工看了一下，女员工盯了一眼，点点头，又跑了出去，我心里想，现代社会，王强这种中层，90%的事都能在微信处理，如果非要当面确认，那肯定跟审批有关，王强给她看的应该是审批密码，这东西传了就是犯错，但是员工记下再去过审批，无痕无迹，这女孩应该是他信任的人，我不会管中层如何具体做事，他们跟我汇报的只有结果，如果我有天关注起他们的小事，那么对他们来说，绝非善事。那天台上的我，心里记下了这个女员工，她五官精致，眉宇间有一种贵气，是那种我第一眼就会喜欢的女人。

如果不是第二次在电梯里遇到赵雪，我们之间的缘分可能仅仅会停留在一面之缘。那天我在1点人最少的时候，下食堂吃饭，电梯里遇到了她，她画了淡妆，我看女人先看着鞋，这是一个女人审美的标志，她穿了一双棕绿色绒面高跟鞋，这个颜色我只在周仰杰的romy系列见过，根据分行的服务礼仪要求，女员工鞋必须是黑色的，她这种个性化充分说明了王强对她照顾有加，我冲她笑了笑，问她哪个部门的，她笑着大大方方说在零售银行部，我说你在王强那里负责哪一块，她说她是零售产品经理岗，主要负责理财产品这块，我又追问，你叫啥名字，她说赵雪，我点点头，她让我先走出了电梯，我直奔食堂最角落的一桌，分行办公室小曹一直守在食堂门口，见我来了，赶紧起身把我引导到餐桌，小曹低声说，行长，今天中午吃阳春面和凉菜，凉菜两荤两素，是狮子头和水晶肴肉，土豆丝和芹菜花生米，面刚下，我给您端过来，小曹是我们分行班子在食堂的唯一特殊化，总行的纪律要求分行领导必须跟员工同区同餐，不能搞特殊化，但是如果领导不特殊，真的会起到公平作用吗？小曹的任务就是确保每个班子成员都能有一个吃饭的位置，都能有一份热饭。我吃饭的时候，想起了刚才电梯里的赵雪，有一种莫名的期望涌上心头，于是我给分行负责零售业务的行长助理刘涛发了微信，我转发了一条另一家股份制银行公众号的理财产品宣传视频。刘涛几秒钟后回复，深受启发，感谢领导分享，分行零售部会做出更好的，三个抱拳。我回复了一个大拇指后，他又回了三个抱拳，对话结束。

第二天刘涛带着王强来我办公室，拿着零售部新设计的宣传方案，给我看，我看着他们翻动着笔记本，并还播放了一个动画视频，看来是加班赶工了，我一脸面无表情的说道，挺生动，但是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没有显露出分行的个性化。

刘涛非常聪明，说叫他们员工拍个短视频，我总能刷到别的行的员工自编自导的。

我一脸疑惑的问？自己拍？能行吗？

刘涛说，哎呀领导，你得充分相信现在年轻员工的能力，他们的世界可很精彩啊。

我，点了点头说，我倒是挺想看看咱行有没有全才的，总行那些校招的同志们可是多才多艺，零售么，与人打交道最多的部门，靠的就是激情和活力。

刘涛对着王强说，你们那同志们可是咱行的人才库，你给咱们发掘发掘。

王强点点头，说感谢领导给我们露脸的机会，一定不负期望。

三天以后，刘涛给我微信转了一个理财知识课堂的情景剧，果然有赵雪，她是主讲人，还有她部门的其他人，视频里赵雪气质优雅脱俗，讲解生动，剧情编排紧凑，她果然是王强中意的人，这种露脸的事，领导都会给自己最喜欢的人，以便为后期的提携做铺垫，作为中层，你把下面人拉倒自己身边最好的方式就是提携和奖励，聪明人都会很现实，她们搞得清自己想要的，也搞得清别人能给的。我给刘涛说，挺好的，咱们行也通过公众号发出来。

当天晚饭的时候，分行的公众号发布了，我在我的朋友圈进行了转发，这是我来宁东的第一条朋友圈。三个小时后，我睡前看到，朋友圈有1000＋的点赞和回复，我用了半个小时时间，对领导和同僚的留言进行了互动。第二天一上班，我把自己朋友圈的壮观景象给刘涛看了，我十分高兴的说，零售部有活力，有想法，给总行外部呈现了我们宁东分行积极向上的一面，很好，晚上我在粤宾楼，你带同志们来，我请你们吃饭，刘涛极其高兴的说着，好的领导。其实，朋友圈发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发，现实势利每天在这里展露的淋漓尽致，人们只会去跟可能对自己有用的人社交，互动。

晚餐时，赵雪坐在了我的正对面，这是我们这家银行的传统，接待上级，会提前制定方案，俗称剧本，而晚宴主宾对面会坐三个美女员工，我们称老中青结合，我内心里管这三个人叫，气氛组。席间，我主动单独敬了零售部的王强和员工，当跟赵雪碰杯的时候，我对着她说，这个视频是你的创意吗？

赵雪说，是王总他们的，我只是照剧本读。

王强赶紧接着说，领导，这策划可是她啊。

我微微笑着说道，那你以后对支行培训和业务指导的时候，可以把这块加上，我以前在总行工作的时候，他们当地有个电视剧，拍了一千多集，每集都是一个贴近当地人生活的小故事，以至于后来形成品牌了。你也要发挥你的优势做个品牌出来，你做策划，让支行同志们发挥能力。

当天，同志们在刘涛和王强的调动下，情绪很好，以至于带的一箱红酒没够喝，又叫司机送来一箱，那天我们大家之间也加了微信。

一周以后，我给刘涛办公室打了电话，我说我看了一下总行理财竞赛活动排名，分行上个月只排了第八，这跟分行一直保持kpi前五的形象不符，我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你去看看他们零售部，是不是对网点营销推进的力度不够，不能整天老坐在机关在那转发邮件吧。银行里的工作压力是逐级传导的，作为一把手，我的这句话对于刘涛来讲，很重，他也会把这个不满重重的传下去，至于中层王强，他怎么传，全看他的抗压能力。

一周以后，新的理财竞赛排名出来了，刘涛给我当面汇报，分行排名第五，我面无表情的说到，这个王强，他还挺中庸的嘛，我还以为能进个前三。刘涛笑了笑，回应着，确实确实。

第二天，我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去了理财销售排名最低的支行，我进了营业大厅和理财专区，营业厅的大堂看着我，有些错愕，我静静地看了一会，支行综合主管跑过来，说支行行长和副行长都去营销客户了，正在赶回来，他们支行行长给我打电话，我没接。我平静的跟综合主管说，我顺路来的，你让他们继续忙吧。我给王强打了电话，让他带着理财产品经理都过来。支行会议室里面，王强带着赵雪和其他两个人，快步走了进来，王强一脸紧张的表情，我看了眼赵雪，她更紧张，我说我让你们来没别的意思，我就想了解下，这家支行，你们来培训过几次，他们的产品营销宣传你们实地看过没有，了解过他们针对社区客群的营销方案了没有，如果没有，你们这会做还来得及，如果你们的作用仅仅是在分行转发个邮件，汇总收个培训记录，每周做个报表，一个人够了，而且不需要太高学历，大专就行。说完，我没给他们任何回答的机会起身就走。到了门口，我冲王强说到，这家支行的产品销售业绩，是个样板，下周我只看这家的数据。

支行门口，支行行长赵滨河匆匆赶了回来，我在门口主动的，一把握住他的手，用力的握了握，我说滨河，支行整得不错啊，我看同志们精神面貌都挺好的，刚才跟员工谈话，跟我说，这里是分行大家心目中是最好的网点

赵滨河说领导，您再上去，我给您汇报汇报工作。

我说不了，跟人约好了拜访时间，顺路来看看。

如果你在工作中，发现你怎么做都是错，那么我告诉你，百分百是对你评价的那个人，在出去他的个人目的，让你神魂颠倒。我不知道那天的王强他们过得如何，我想应该不会太好受。

一周以后，理财营销排名，宁东分行排名总行第三，刘涛没有跟我再汇报，我想他是因为看到了我阅读排名邮件的记录，知道我已经看到了吧，我听王翠娟说，王强发动自己和全部门的个人关系，给赵滨河的支行充了业绩。我在办公室给赵雪发了第一条信息，干的不错，继续努力。三分钟后，她回到，感谢领导信任，我们会继续努力，然后众多表情。

当天晚上，我在家看一部美国电影，大空头，看到一半，我给赵雪发了一条信息，一个大空头的海报，我说这个电影让我很受启发，建议你也看下。她过了一会回复到，前天刚看过，布拉德·皮特太帅了。我说我更喜欢克里斯蒂安·贝尔，她回复到，是因为看到了您自己吗？我回复，我有看起来那么神经质吗？那天晚上，我俩从剧情到电影再到喜欢的服饰品牌，聊到了凌晨一点。

接下来的一周，我没有再理赵雪，仿佛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周五下午，我给刘涛打电话，我说南方来了个我的老朋友，是个大财主，你从零售部叫两个精干，一男一女，形象气质好点的，晚上一起吃个饭。那天晚饭在本市一家苏氏园林会所里，赵雪坐在了我的对面，大财主不喝酒，他只喝自己下属拎过来的一桶矿泉水，席间他讲的更多的是道法，宿命，所以当天我们算是上了一节国学课，大财主这次来给一家道观还愿，他当初曾遇到过一次逆境，苦于无法回旋，每日挣扎，极其痛苦，有一天他的一位挚友，也就是我们的1001，给他推荐了这家道观，说是道长道法异常灵妙，于是他来这家道观住了一个月，学习内功心法，临走前道长让他摇了一卦，上上签，他答应那位道长，如果有朝一日真如那签上说的，宛如仙鹤出樊笼，脱得樊笼处处空；南北东西无障碍，任君直上九霄宫。他能够先凶后吉，他就过来还愿，修缮道观。这次他来，给道观捐了9000万，晚餐没有我们想的那么长，大财主吃完晚饭，就要继续学习了，我饭后在园林里散着步，这个园林位于城市50公里外，占地3000亩，当初的修建再到后期的管理，花费不菲，单单是一棵名贵的金针大阪松，就要价值上百万，而这样的松树在院子里一个角落有几十株，他们经过日本园艺团队的设计搭配，与周围的小桥溪水共为一色，极其雅致，园林的主人是一位深入简出的富商，宁东自古以来就是富庶之地，民间从不缺乏富可敌国的商贾传说，但是这个园林的主人，仿佛谜一样，让人看不透彻，这世间有太多的人和事，是我们认知以外的了。我打电话跟刘涛说，咱俩不回了，定两个房间，咱俩也在这，感受一下，他俩你自己问，想回司机小胡送一下，想留下，随意，刘涛没过多久回复我说，都想留下，我说那行。深夜，我约赵雪一起散步，她在我面前远没有微信里的活泼，毕竟现实当中，我们之间层级差得太远，我一直默不作声往前走，她也一直没敢搭话，我过了一会问她，你觉得王强怎么样？她说，王总事业心很强，对工作特别负责种种。我说，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是我觉得他缺乏活力，零售银行部太闷了。她笑了笑，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她说，这里真静，像一幅画。我并没打算岔过这个话题，我说，过一阵总行零售条线有个机会，是一个新项目的开发，你去借调学习一下，银行是自上而下管理的，你想发展，上层管理架构之中，必须要有默契和信任的关系。她说，领导，这个机会太珍贵了，我怕我承担不起。我笑了笑看向她说到，这个社会竞争这么大，想进步，珍贵的机会你得牢牢抓得住，你一松手，可能几年的好光景就没了。随后她说了些感谢的话，我没再提此事，走回客房附近，我说你先回吧，我抽会烟。抽完烟，我给刘涛打电话，我说有个事需要回去，你带他们三个住吧，明中午小胡来接你们。

回去的车上，我想着赵雪跟我说话的样子，我能读出来，她的眼睛里有我，这不禁让我回想起了中学时那个初恋，也是同样清澈的眼神，只不过当时自己的位置像极了今天的王强，喜欢人家，却被班级里的官二代处处打压，默默的远离，是的，我对王强所做的一切，都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男人之间，争夺自己喜欢的异性，无外乎丛林法则，弱肉强食。都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么如果是己所欲呢？我是昨天的弱者，今天又在压制比我更弱的人，环境只能改变人的身份属性，却难以改变人的本性。

赵雪在总行工作了一个月，我偶尔会在微信里给她推荐个不错的馆子，她每次都会给我看她的打卡记录，我带团队沟通大项目的时候，我们一起吃了个饭，我给大家说，你们看，人家现在是总行干部了，以后你们多跟人家走得近点，大家哈哈大笑，酒过三巡，气氛热烈时，我给赵雪递了一支烟，她眼神质疑的看了我一下，见我没有收回去，就接了过去，像模像样的学着抽了起来，是的，这是我的一个方式，就是你想拖人下水的时候，先让她破个小戒，就如同堤坝，只需要一个碗口大的漏洞，溃堤，仅仅只是个时间问题。

1003办公室，我靠在椅子上刷视频，他靠在沙发上看报告，时不时的问我一句，我一一回答。然后听他给我讲，最近1001和1002的趣事，说到高兴处，我俩哈哈大笑，但是我还是会没有安全感的看一下门。1003大致看了一下项目报告，说了一句，我觉得问题不大。

晚上在1003家里，我和我妻子摆放着餐具，1003的爱人，不是当初那个嫂子，而是他在总行工作时饭局里认识的一位音乐教师，当年1003送她去英国留学，并且通过投资不动产让她取得不用做移民监的希腊籍，而我的妻子是1003爱人的表亲，她是我俩的婚姻介绍人，当初从北方过来闯江湖的两个人，基于这层关系，成为了亲戚，而这层关系除了屋子里的四个人，无人知晓，在总行的关联方申报里，1003爱人因为是外籍身份，我看上去跟1003毫无瓜葛，尽管所有人都清楚，我对他的忠诚，不容置疑。

饭后1003对我说，你项目的事我跟相关委员都沟通过，大家都挺认可你的，肯定也会支持你。

我说，那还不都是看您面子呗。

1003没回应，然后换了一个电视频道说了句，上次一起吃饭的王董，他们的项目方案已经过会了，我们给他们做间客渠道，挣中收，最后还是会落在零售那里，你给率先打个样子，带带头。

我说，王董靠谱吗

1003沉默了一下，说了一句，行里会上过得产品，你瞻前顾后想那么多，以后还咋干工作。

我听出他不高兴，我赶紧说到，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了，还不是次次超出预期。

我看着我妻子瘫坐在沙发上，看着网络小说，我有一些看不过去，我从回来到现在，几乎没跟她交流过10句话，她这种从小被家里保护到不会做任何决断的女人，她对我忠诚，听我的每一句话，但是却毫无影视作品里面的夫妻恩爱可言，这段婚姻是我选择的，或许是想跟1003结亲，或许是看到1003手术他爱人因为之前的矛盾口角未曾漏面，或许是老爷子去世后，1003随即立刻离婚后的摆脱，或许是我自己曾经的家庭，从而让我对婚姻有了看淡且功利的心态，1003父亲过完头七后，他把我带到了一家夜总会，他让七八个女孩在那唱歌跳舞，而他和我仿佛两个旁观者一样，冷冷看着，我就记得他那天说了两句话，这些能为了钱的女人没有一个会他妈对你说真话，而每天对你说真话的女人，你又真过不下去，草他妈的，人这辈子真是越活越孤独。

多年以后的郑州，我去看望过1003的女儿，那个女孩在父母离婚后，被她母亲切断了一切和父亲的联系，她们过得并不好，那会女孩大学期间在超市兼职，我请她吃了个饭，吃到最后，她怯生生的说她想告诉我个秘密，她没有考上她告诉家人的大学，她现在在一家民办大学，她说她母亲改嫁以后嫁给了三个继父，一个不如一个，她妈妈性格太强，每次婚姻都会被家暴，她也挨过打，她现在不想在读书上浪费时间，她想早点挣钱。我给了她一笔钱，告诉她，有事一定给我打电话。我后来把1003视为自己精神上的父亲，而她就是我那个受苦的姐妹。女孩走后，或许是我带入了自己的感情，我在餐厅掉了几滴眼泪。这件事我从没跟1003提过，因为我深知，女儿是他一辈子的伤痛。

大项目过会获批那天，我还在总行，分行群里气氛燃起，我听到群消息振个不停，我对这种热闹的场景并不沉醉，我是第二天中午的飞机，但是我跟妻子说当天晚上就要飞回去。是的，我那晚上约了赵雪，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过多的言语，正像是后来有一天她讲的，这种事，成年女人，尤其是已婚已育过后，都会看的很淡，那天晚上她说她第一次做这种事，要壮胆，需要喝酒，我给酒店餐饮部打了电话，叫他们拿了一个装满冰块的冰桶，以及一瓶起泡酒和两个迪型杯。我们俩靠在床头看电视，干喝着，我问她婚姻情况，她说离了，我说为什么，她讲了他的故事，大学毕业后在上海，爱上了自己的上司，而那个上司有一个未婚妻在国外读博士，两年以后，未婚妻回国，上司悄然领证结婚，她成了一个彻底的竞争失败者，她回到了老家宁东，嫁给了相亲两个月认识的老公。

我问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我老公看到我还和之前的上司有联系，把我开了。你说我贱不贱。

我沉默了一下，我说我也不是什么幸福之人，无权评价。

她说那你得交换，你也得说你的

我说，我要说她好，她能给我我最想要的安全感，潮汕女人，这辈子都会对你不离不弃，我要说她不好，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不像是婚姻，更像是彼此照顾的两个亲人。我没有说太多参杂着谎言的东西。因为我觉得，没必要，我也没有说太多的真话，因为我觉得更没必要。

我说你家庭很好吗，我看你穿的都很贵。

她笑了笑说，我是后组成的家庭长大的，我从小就知道如何独立了，女孩世界，如果外表不虚荣一点，会被人欺负的，这也算一种自我保护，我就是要让人看起来我过得好，我不好对付，才不会对我显露人性之恶。

我听到了她的真诚，我也决定给她说个我的，我说我跟我老婆经常会因为是两个精神世界的人，发生读不懂对方的争吵，她每次激动时会抽我一耳光，把我的眼镜打飞，然后我在默默的把眼镜捡回来，带上，然后就当刚才没有发生过一样，做自己的事。

她听完紧紧的握住了我的手

那天晚上我俩喝了七瓶起泡酒，酒店餐饮部打电话给我说这款酒的库存只有七瓶了，全被我们喝完了。当晚我俩没发生任何事，只是两个人轮流在马桶呕吐。

第二天我飞回宁东，司机小胡开车在机场高速上疾驰，由于车速过快，我突然一头虚汗，告诉他紧急停车带停车，然后不停在路边呕吐。晚上的项目庆祝聚餐，我因为身体不适没有参加，我为了分行项目过批累出病来的消息不胫而走，当天晚上收到了数不清的关怀问候短信，却一条都没有回复，因为我在跟赵雪聊天。

几个月后赵雪调回了宁东分行，经过我授意的人事调整，她被任命为分行营业部部副总，她的上级是一位还有六年到龄退休的老同志，按照行内制度，他再有一年就要转为非领导职务了，显而易见，我给赵雪的位置是走一步能看两步的，所谓视角不同，得出的结论也千奇百怪，赵雪竟然说，有些人传言我把她放在那里，是为了对零售部王强动手，分化他的团队，我回复到，他们是一群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人。

第七节顶楼的健身室

宁东分行大厦的顶楼是一个员工健身层，健身层这个词是对外的一个说法，其实行内人都知道，宁东分行开业之前，1001曾经给老周介绍过过一位香港师傅，来帮助分行聚聚财气，结果财气没聚来，却被告知选址有问题，最后给提了个方案，顶楼空着，挡煞气，聚财。但是空这么大一层又没法给出一个合理交代，于是天才一般的老周，给顶楼做了简单装修，为地面铺了塑胶，放置了一排健身设备，然后更名为员工健身室，还特么写了个关爱员工的通讯报道，分行机关的员工午休时可以来上面走一走，放放空，看看远处的风景。我经常在员工午休结束后一个人来这里抽烟，我会带上耳机，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着楼下奔赴各自目的地的人和汽车，循环的听着欢乐颂，这对我来说是一种极其放松的享受，每当欢乐颂高潮部分，我的内心会有一种无以言表的膨胀感。我有的时候在想，是不是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神明，也是在以这种角度看着这些庸庸碌碌的苍生，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一个念头，就能改变一个人的生存轨迹，一个玩笑，就能就能让一个人悲喜交加，一个贪念，就能令一个人红尘颠倒。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最接近神明的一个词，叫领导，他所拥有的法术叫做权力。

那时候王董公司的合作产品，在我们分行销售的异常火爆，年化13%的收益，而且有银行做信用背书，起购金额只有20万，各家网点客户经理每天加班，甚至有个柜员靠下班去广场舞推销，绩效甚至能达到税后10万，我没有辜负1003的期望，为他主推的这个项目起到了星星点火的作用。

有一天，我接到了小王董的电话，他说他来了宁东，想过来看望一下，我晚上叫赵雪开车，在隔壁大厦的地下停车库接上我，我俩去机场接了小王董，晚餐，寒暄过后，他替父亲感谢了我，然后聊起了这个业务的发展，我没有关注太多，我不过是按照1003的授意推波助澜而已，加速了一下进度。饭后，小王董说他这次来，是去其他地区考察一下项目，来宁东也是转机，他在香港给我带了点点心，让我记得吃，临别时小王董随行下属给我把两盒点心递了过来，是赵雪接的，我没在意，就此别过，路上我跟赵雪聊着行里的八卦，有说有笑，突然我感觉哪里不对，叫她赶紧停车，我赶紧打开后备箱看，凤梨酥盒子里放了十本绿色钞票，另一盒点心里放了一个蓝丝绒高档首饰盒，里面是一条钻石项链，有个便签写了几个字，请代为转交令夫人。我从工作到现在，除了给别人送礼之外，拒绝了所有人的表示，面对今天这两盒点心我十分意外，我不知道这是在请我办事，还是在对我表达某种谢意，我想了想，让赵雪尽快开到最近的出口，我下车找了个僻静地方，给1003打了电话，1003听完我的陈述后，只是说了一句，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如果你觉得他俩人品有问题，那你就应该赶紧给人退回去，说完挂了电话。

他俩人品有问题？他俩是通过你认识的我啊，那么他俩有问题，你是不是也有问题。我想了想，这个时间段，小王董应该下了飞机，当我要拨通电话的时候，我立刻挂了下来，这种事绝不能电话说，于是我给他发了信息，是否平安到达，祝一切顺利。他后来给我回了一个笑脸的表情，再无联系。那两合点心我在也没有打开过，一直冻在冰箱里，不愿意再去看一眼。

我跟赵雪在工作中，毫无联系，我甚至把我们俩，交流的方式，由微信改成了某个点评饭店的私信，我总能听到，微信短信会被司法机关调记录，但是这个点评饭店的，几乎没有。或许是我想多了，仅仅只是个私德败坏而已，却又活的如此小心翼翼。

当然人有违道德的时候，必然也要等待维系道德力量的惩罚，就是所谓报应，一天下午，1003给我打了手机，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哪呢

我说办公室

你是不是犯了生活错误了

我说不可能

有人以你们一个女干部男朋友名义，给总行写了你的举报信，信里说你利用职权去破坏人家感情，还说手里有视频证据，如果总行不处理，就要发到媒体。

我听完，脑袋空白了一下，我不相信这件事有存在的可能性

于是坚定的回应，这是污蔑和诽谤，领导，我是得罪人了

1003等了几秒说，你这个对手非常歹毒

他在信里说，你在分行公开说1001就是这样，这事在整个行非常普遍，谁也告不倒你。这是在借刀杀人。

我一时想不出，谁会能够跟我用上这般阴损举动。

污蔑我，可以澄清，但是把这盆脏水往1001身上扣，让1001觉得被恶心到了，明显是要把我彻彻底底扒下来。究竟谁会如此这般恨我。

我问1003，1001现在是什么态度

他？这种事他见得多了，他说他相信你不是这种胡说八道的人，你是下分行想表现，用力过度了，他让我来负责调查判断，如果没问题，就让你松松神经，把人心拢一下，别有矛盾。

我说那1002呢

他你不用管，他还是继续装不知道

那您

我对你什么感情，你还需要有疑惑吗？

我知道，我调整一下工作态度

还有那个赵雪，我要把她调离你那里，你以后不要跟她再有联系，你有今天成绩，你自己知道有多不容易

我放下电话，想了很多，我不再疑惑是谁做的这件事，我只在乎1001和1003的态度，但是我在想怎么跟赵雪做个交代，或者说了断，我曾经说过，我俩在一起，是我觉得最佳的组合，是我理想中的婚姻，我甚至曾经幻想过两人能够找个默默无闻的地方，过完一生，但是1003得这个电话，又把我重新拉回了现实，我终究是舍弃不掉自己今天的一切。

赵雪一纸调令被调到了总行一个冷板凳，甚至职务都没有，只有一个高级经理的称呼。她走那天我没有顾得上1003的警示，下班偷偷的开车把她送到了隔壁城市的机场，她是第二天早上8点的航班，我们在机场附近的停车场坐着，从凌晨1点聊到了6点，我给她说，过了这一阵风波，我们会找个小城市，过一种简单的日子，我给了她这个我都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承诺，不过是想用这种虚幻的麻醉，减轻一下疼痛，走的时候，她让我走出候机楼，不要看她过安检，我知道她可能要哭着走进那道闸门。

我们俩最后一条短信是两天后，她问我最近怎么样，想给我打个电话，我说最近非常忙，过阵再联系，就如同她说的工作里的成年男女，都会把这事看的很淡，所谓分手也不过只是，我的信息，她再也没回。

如果你看到这里，还对那个曾经有血有肉游刃有余的我心存喜欢，那么我想你错了，因为我从一开始就打算讲述的是一幕悲剧，一幕显露高大却脆弱不堪的小人物的悲剧。

杨建是宁东分行的一个支行行长，他是宁东分行开业时校招进来的，当年是他老家县城的高考状元，从客户经理做起，或许是踩对了时代的步伐，在中国商业银行跑马占荒的年代里，他送走了各个跳槽的伙伴，最后成为了支行行长，也正是这个人，在宁东分行制造了一起千万大案。

杨建的老婆，是宁东本省人，像宁东千千万万小企业主一样，从要家族手工作坊小生意，发展成了拥有大量出口订单的家族企业，杨建在旁人眼里是一个拥有通过婚姻弯道超车的成功人生，而现实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长期生活在妻子无休止的婚姻霸凌当中，或许为了证明自己，或许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份安全感，他找了一个工作上认识的朋友，通过空壳公司互保的形式，在他的权限内，骗取了银行2000万贷款，这件事，在老周任期内发生，但是却因为他们的投资失败，要在我的任期内暴雷，开始以为是不良贷款，但是随着分行相关部门的调查深入，这明显是一起骗贷案，如果是不良，银行有规定的程序能够消化，但是这是案件，这是被逐级追究责任的，我太知道银行里面这个定则，从我交接那一天，老周跟这事一点关系没有了，我曾经签批过的自查报告排查报告贷后报告，全部成了我履职不力的证据，听完汇报，我内心极度气愤，我让人直接把杨建叫到我办公室，我在办公室痛骂了他，并且威胁要把他送进去。杨建木讷的回应着，我问他，他想怎么办

他默不作声，

我说你要想办法把这笔钱还上，你媳妇家里不是企业主吗，你还年轻，不能就这么断送了下半生，想想办法，先把缺口堵上。

他低着头想了想说，我回去试一试

我再次威胁到，如果不行，我没办法帮你了，只能走程序。

看着他默不作声，我抑制不住的冲他大声吼道，就因为你，把我这几年在宁东的成绩都毁了。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我看出来，他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他说他一定解决，然后冲我鞠了一躬，走出了办公室。

我从赵雪走后，不断的有一种觉得无法掌控的惊慌感，我不允许再有任何失误了。

如果不是我那天谈话让他回家，杨建也不会提前回家

他回到家里，看到了门口一个男人的皮鞋，而自己妻子慌乱的走出卧室，阻止他进去，他疯了一样，喊着谁，谁，是谁

那天杨建跟他老婆说了一句，你们再怎么样，也不能回家啊，这是我的家啊

杨建漫无目的开着车，像是被命运推着一样，他开回了农村老家，他的母亲跟大哥生活在一起，已经是阿尔兹海莫了，她认不得杨建，但是知道他小儿子在城里当官。杨建给大哥拿了从卡里取出的最后286000元现金，说是行里刚发的奖金，让他大哥修缮一下老宅，说完开车走了。

宁东分行顶楼的健身室，杨建在我往常抽烟的地方看着楼下的人流车流，看了一会，他撬开了通往顶楼的门，走了上去，再也没有回来。

这件事对分行士气打击很大，人们都对杨建的遭遇报以同情，我那段时间，除了出席会议，很久没有走出房间主动找过其他人。

而世界的另一端，一场因一个交易员的盲目操作引发的资本市场地震，正在逐渐传导，尽管这个事够不成魔鬼交易员那样能让一家老牌银行瞬间倒闭，但是却让远在香港的王董损失惨重，本来他的资金链条本就是一次豪赌，根本没有任何避险措施，两个月之后，我们这家银行王董的项目出现了兑付问题，尤其是宁东分行占比最大，我们比客户提前一周知道，1003那会对此表示沉默，整个总行人心惶惶，最开始没有按期对付，有部分客户提出了质疑，但是经过工作人员请耐心等待消息的回复后，又打消了疑虑，过了几天，一波人坐不住了，开始了质疑和提出了高层出面解释的要求，这些人言辞激烈，直击要害，我们都清楚，他们是员工相关的利害关系人，也是最先能闻到危险的人。

随着时间的过去，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到分行门口，他们举着条幅开始控诉，场面有些失控了，而总行管理部门除了每天让分行逐级审批报告事态进展外，毫无动作，我给1003的请示得到的回复是，稳住局面，等待指示，他最近不方便接我电话，让我等，最后说了一句，应该快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聚集，我被政府部门多次约谈，要求尽快对于群众诉求给予回应，同时让我们必须有高级别的人出面，给予回应，班子开会异常沉闷，老张讲话声音极低，低到我要去仔细倾听，才能够听的全面，主管零售行长助理刘涛出去应对，已被谩骂推搡，不敢再去，我只能低姿态请求老张出面，老张勉为其难的答应了，后来老张出面的回应，因为声音低口音重，被人发送到网络，成为了各种丑化调侃的段子。

两日后的一个中午，三名身着行服的女子带着口罩走进了分行办公大楼，他们没有门禁，但是在跟保安声明出差刚回来，忘记带门禁后，保安没多想，把她们放了进去，其中两个女子的拉杆箱里，各卷着一个几十米高的条幅，上面写着某某银行诈骗储户财产，丧尽天良，他们想通过这种事，制造事端，企图再次给我们制造压力。他们经高人指点，直接来到了顶层的健身室，并在那里打开了两扇窗户，准备放下条幅，其中一个女子拿过来一把椅子，那把我经常坐着抽烟听欢乐颂的椅子，其中一人站在椅子上，向下放条幅，但是她们并没有预料到条幅的重量以及下坠产生的力量，突然一个不稳，椅子上的人从窗户跌了下去，这件事被网络演变成了被逼自杀，将宁东分行变成了一场舆论风暴的终点。一时间空气里仿佛是被抽空了氧气，让人深感窒息。

晚上8点，总行办公室一个我叫不上名字的主管通知我明天中午两点前去总行召开会议，我感觉到了电话那头的一丝不同寻常，我给计财部的邵海峰发了微信，问他这件事总行有什么风向，得到回复，不太清楚，可以去帮我问问，然后再无消息，同样的信息，小马和以前部门的同事也是如此，我第一次感受到，那个我曾经再不过熟悉的总行，眼下对于我来说像是一个黑洞，我鼓起勇气给1003打了电话，没有接通，我给她爱人打了电话，得到回复是，他在出差，具体在哪她也不知道。

总行会议室里，五个我不熟悉的人坐在一排，我对着他们接受问询，我好奇这些人从哪里而来，为什么一个都不认识，或许是他们曾经太过于没有价值，不值得去认识，我只不过在最边上看到了一个跟我年龄相当的男性，他扎着带有H字母的深蓝色领带。

谈话从下午两点持续到晚上九点，我一身是汗，回想当天中午，进入总行大楼里的时候，我认识的人都与我擦肩而过，默不作声，我知道这可能就是我在这里的终点了。

第二天，人力资源部通知我，我被免职，在宁东分行负责处理善后事宜。

之后在宁东的每一天，我都要按时向总行报送报告，还是那个小办公室，只不过再也没有以往的嘻嘻哈哈和人来人往，分行所有人都默契的把我变成了空气人。周一的早上，还没上班，分行张宝龙副行长给我打了电话，他让我早上参加一下分行的会议，他说话的声音突然由浓重山东方言，变成了一板一眼的普通话，我知道他是接受了安排，我到了分行楼下，我给他打了电话，我说我就在楼下，如果有其他人找我，就下来吧，我等着，我没必要再从楼上下来。几分钟后，我被几名便衣请到了车里。当天，他们在我宿舍冰箱里的冷藏室找到了那两盒点心。从打开那两盒点心的那刻起，我知道，自己已经做了1003的缓冲区。被带离分行大楼前，我回头看了看那个我曾经俯瞰众生的顶楼，心中有一种疑惑涌了出来，1001的风水师傅，准吗？

第八节尘缘

三年以后，我在郑州某个关押职务犯罪的监区服刑，我的编号0945，我在这里没有名字，只有编号，我适应了这里的规矩，每天在统一的时间起床、叠被、早操、内务、吃饭、劳动、学习、睡觉，监狱里要求站有站相，蹲有蹲相，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一切动作要求规范整齐。

我由于表现良好，加上口才较好，被安排给来监区警示教育学习的机构作忏悔报告，每周我都会根据管教要求准备好材料，跟着他到监区的警示教育活动室，低着头去做悔罪报告，我总能用带有顿挫感的语调告诉听众，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是非常后悔的。同监舍的老冯，是一个某厅下属事业单位的负责人，在给单位集资盖楼的时候，因为收了包工头四百多万回扣被判了十二年，老冯给我说，他就是一个黑色幽默，他们单位家属院是五十年代的苏式楼，楼板都酥了，前两任负责人一直张罗盖，一直没盖起来，因为老单位矛盾太复杂，你一招标，大字报就贴到了小区门口，说你内外勾结，坑害集体集资，前两任索性就不盖了，轮到他，他力排众议，倡导集资盖房，自主自愿，做了很多工作，把房子盖起来了，乔迁那天，小区露天摆了一百多张桌子庆祝，很多老同志都激动的落泪，感谢他为大家做了好事。我问最后怎么回事，老冯淡淡的说，最后房价涨了，那个小区翻了几倍，当初没参加集资的人把他给告了，那个包工头在给他儿媳妇送钱的时候，都是两台车，前车后备箱拿钱，后车记录仪录像，就想着哪天能对自己有用。自打他入狱以后，就没有减刑说法了，老冯心里不服，在有一次警示教育时，他见管教不在，开始夹带了私货，说起了自己的委屈和不解，后来被管教知道以后，把他批评教育了，就在也没让他露面。

有一天我在准备给一家金融机构作报告的时候，我在余光中感受到有一个人一直在盯着我看，我抬头看了一下，是赵雪，我的心被刺了一下，两只手不由发抖，两个人随之回避了目光，整场报告我没敢抬头，而是几乎颤颤巍巍的读完了。这一幕与多年前台上的俯瞰众生相的我，何曾相似。我能想的出来，赵雪因为我的问题，在我被带走后，也会被挤兑走，甚至还有那个换了码头的小马，估计邵海峰也要极力关系以求自保。但是我没想到她会跟我一样来到郑州工作，不知道她又成家了吗？她是否还会忌恨我当初的决绝。

晚上看电视学习，我看到了老杨的名字，他也已经不是1003了，在一个蓝灰色滤镜的视频里，他穿着跟我一样的衣服，面对镜头以一种解脱一样的表情，讲述着自己的忏悔，原来我们俩是同一个命运，只不过他位置高，还有专访，在他的通报里，我仿佛看到了曾经我们俩的过往。有一天管教说有人给我送来了零食和一封信，这个对于我来说实属罕见，因为我已经在监区外面没有任何能够挂念我的人了。

东西是赵雪送来的，那封信，我没敢打开读，因为我没有勇气再次面对曾经的过往。我把零食给了同监的狱友，这两年我一直靠人家收到的零食在打牙祭。

几年后的一天，我被刑满释放，我不知道应该该去哪里，同样仿佛是被推着一样来到了郑州火车站，看着郑州两个字。我仿佛又回到了重前那个在此迷茫不知去处的自己，我买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在月台等待火车的过程中，我突然有一种错觉，觉得自己买错了车票，我当初在郑州火车站走投无路的时候，应该是去买一张去广东的车票的，列车由远至近，那天的郑州火车站有人看到一个人背向着大家，在火车来之前，抻开双臂，倒仰在了铁轨上。

一阵刺耳的火车鸣笛声中，我在普快硬座的小桌子上醒了过来，对面的一位老人目光炯炯的看着窗外，仿佛我在哪里见过他，我问了一下老人，车从郑州开出了多久，他笑笑跟我说，才到许昌，到深圳这一路还长着呢，我回想起刚才的梦里的一切，感觉那一切一切是那么的真实，我觉得趁我把梦到的一切忘记之前，我要把那里面的事都写出来。我想到了大四毕业前在宿舍曾经看过的慕容雪村的一部作品，提笔写了题目《请允许我残梦未醒》。

大结局，此剧终

各位朋友

这部我自己编纂的一个小说，地名宁东为虚构，之所以多次提到了郑州，是因为这部小说是我五一期间应一位同业大哥邀请前往江苏喝酒，喝了一天，讲了很多故事，再回家的时候我路过郑州，刚好知乎刷到一个话题，来了灵感，高铁两个多小时，到家又写到了凌晨，一气呵成写了一万四千字的高管空降治理分行的爽文，本就是图个高兴解闷，后来评论区很多同业交流，大家强烈反响，让我有了接着编下去的动力，又根据曾经的一些朋友的故事，拼凑了一个主角的前传，今天听到了李健唱的的《尘缘》，这是八十年代的一部电视剧主题曲，讲的是胡雪岩的一生，读很多历史人物，我总有一种黄粱一梦的宿命感，于是又写了今天这篇小说，里面很多结构都来自于新闻和案件，拼凑出的虚构，不为别的，仅仅就是输出一个宿命感故事，在此感谢诸位朋友一段时间来的支持。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林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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