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灾之后的巴黎圣母院,应该完全按古迹原样修复,还是应该根据现代建筑的技术加入新的元素?

超多图长文预警!!!(我们公司Setec Opency负责工地协调)。8个亿修个屋顶,一生难遇的世纪重建工程,远比我想象的复杂。重建团队和科学家探究曾经的施工工艺,尽可能地使用原始的手工作业,对于一个工程人来说,这种不计成本的世纪工程是一生难遇的。知乎上曾看到有人说,有的国家是朝着人类文明的反方向发展,有的国家是跟着人类文明大方向发展,而法国,是那个推着人类文明发展的国家。2019年4月15日,巴黎圣母院失火新闻占据各媒体头条,烈火肆意燃烧,上百名消防员争分夺秒,然而尖塔没能撑过大火,在全世界的瞩目下轰然塌陷。法国政府经过讨论后,决定不做任何创新,还原巴黎圣母院这篇文章关注于大火后的圣母院重建。参考于我购买的致力于文化传承的法国公共机构ARTE做的巴黎圣母工地纪录片《Notre-Dame de Paris, le chantier du siècle》,以及前几天欧洲遗产开放日,圣母院的重建团队面向大众讲解他们的工作,普及木工,雕塑,油漆,玻璃等等工艺巴黎圣母院的天灾虽然很不幸,但也因此撕开了一个历史尘封800年的口子,让研究者得以一窥断代的空白历史,不为人知的工程秘密,诉说着朝代交替的彩色玻璃涂层,埋在底下的石碑和棺材等等。同时,整个重建过程也给世界其他遗产保护,重建做了先例,每一个步骤都连接了过去,组织了现在,同时规划了未来。这场火灾里的每一个残留物,都经过整理归类,存入巴黎北部的巨型仓库,以供未来研究者继续探索。 灾后组织 团队简介官网给予了每个团队的介绍以及如何从事该行业的教育指导- INRAP 法国国家考古研究机构,负责“废墟”的整理分类,和法国文化部以及国家科学院CNRS一起重构巴黎圣母院的历史。高中毕业后,5年考古本科,2年考古硕士,再加博士学习才能成为考古研究者- 文化古迹建筑师ACMH,由Philippe Villeneuve(13年就开始担任圣母院的御用建筑师),他的传承者Rémi Fromont以及Pascal Prunet 3人为主的30个建筑师团队5年建筑学习,并且有古建筑修复方向的工作经验,需要参加国家考试,成为文化部下的公务员- 法国古迹研究所LRMH,他们派出了大量的研究员参与重建和修复工程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特殊工种职业 绳索搭建工,在圣母院里里外外,搭建高空走动,升降需要的安全绳索,以便大家飞檐走壁脚手架工,圣母院内部是百米高的钢铁脚手架森林高空运输工,脚手架和绳索都达不到的地方,需要有一个灵活的高空运输机器将人送到指定地方色泽工,给金属物件镀上时代的历史感黄铜雕塑工,木工,起重机工,玻璃制造专家,壁画修复,石材雕塑工,雕塑修复工,石材工废墟整理大火之后的巴黎圣母院遍地"残骸",碎石,烧黑的木头,掉落的铜像石像等等,更重要的是,整个圣母院都充斥着毒性微颗粒。早年的屋顶和油漆含有大量重金属元素,被大火融化,汽化后附着在“残骸”上。大家都想着尽快清理场地,不过火灾后就进入现场的遗迹保管团队却说道,这不是火灾现场,这是考古现场,每一个“残骸”都是遗迹,不仅要记录每个遗迹掉落的位置,还要识别该遗迹之前的功能。重建团队做了以下这些行动 国家科学院CNRS领导的数字化团队负责激光扫描火灾后的圣母院,建立灾后点云模型。希望能和历史学家Andrew Tallon在2015年扫描的点云模型进行对比,互相弥补Inrap的考古学家Marc VIRE全方位拍摄每个角落,和点云模型相辅相成遗迹保管团队穿着防护服和防护手套,在废墟中找到每一个可识别,可用的物件,螺丝钉,雕塑碎片将掉落的拱顶结构根据他们掉落的位置,功能进行一一归类遗迹整理花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百米高的钢铁森林和考古学家一同进行的还有脚手架团队,经过岩土工程师的计算核验,他们在3个月的时间里,把巴黎圣母院内部铺满了脚手架。也正是有了几乎全方位的脚手架,各个学者第一次观察到了巴黎圣母院的真实建筑状态,并且做了极其详尽的记录。拱顶重建和点云模型Pascal Prunet是三个建筑师中负责拱顶重建的。摆在他面前的是非常艰巨的挑战。自从二战1945年以后,接近80年的时间,法国或者说世界上都没有再造这样的教堂案例,没有一个在世建筑师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一个施工团队造过这样的拱顶。他的团队需要理解以下两点- 为什么肋拱(拱顶下面的梁状结构)有这样那样的特殊点,为什么这个形状?大小?- 800年前工人和工程师是如何搭建的?Pascal求助于中世纪艺术教授Yves GALLET和中世纪建筑考古教授Bruno PHALIP, 教授的团队非常荣幸地成为世界第一个近距离观察巴黎圣母院的学术小组。因为在这之前,想进入巴黎圣母院就很难了,更别提钻孔,打开密闭百年的窗口和阁楼进行取样,拍照和研究。圣母院是一个刻满了历史的宝物,每一次或每一个掌权者对他的修改,一层层印在了这座建筑物上,而教授的团队就是逆向推演出当时的施工工艺比如他们推出拱顶的建设是通过底下的临时木头做支撑,先搭建出肋拱,然后开始平铺剩余的石头。根据石头表面的痕迹和沟槽,推出当时使用的工具和以及手握工具的角度和力度。知道这些还不够,建筑师Pacal还需要明确每个石块在肋拱的位置摆放,大小和形状。由于没有任何文件可以参考,这种人力的头脑风暴显然是不够用的,法国国家科学院CNRS的学者提出了更好的办法。他们将灾前和灾后的点云模型重叠对比,精准地给出了塌陷的肋拱平面图。建筑师和其他学术团队有了平面图后,开始将先前归类的石块一一摆放,重新标记。但是很快,他们又有新的发现,推翻了之前的所有假设。首先石块的厚度坐落在3个区间,14-18cm,18-28cm,10-13cm。考古学家Marc回到了当年圣母院的御用地下采石场,给出了解释。其次,个别石块上明显的槽口,一开始以为只是从高空掉落的损失,随着研究的逐渐深入和历史学家在拱顶的缺口观察,推测这些槽口是用来辅助肋拱的前期结构稳定(见图)。最后,每个石块上都有个没人明白的十字标记,任务委托给历史学家Arnaud Timbert, 他在另一座二战后被摧毁的教堂Noyon里找到了答案。这些标记是采石工,石雕工和施工工人之间的交流语言,代表了每个石块的摆放位置和朝向。于是问题更加复杂了。原本团队以为只要将缺失的石块复原,然后加入已有的石块形成完整的肋拱形状就好,有了新发现后,每个石块的位置都是独特的,因为每个槽口的方向大小都是不同的,石块之间还有十字标记作为内部连接,不是简单的拼凑出完整的肋拱形状就完事了。其实肋拱在现代结构力学中并不是什么难题,但是如开头说到,此次重建目的是100%采取巴黎圣母院当年的工艺,1:1还原历史。因为各项新发现,石块的排列组合可能性指数级增长,人力推测已经无能为力。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国家科学院再次出场。首先他们将每个石块扫描,做出数字孪生然后他们开发了一个算法,根据已知条件计算出石块的掉落轨迹,反向地将每一个废墟中肋拱石块还原。寻找采石场尽管还原了部分的石块,但是还有大部分在火灾中毁掉,找到和现有石块在颜色,性能,成分相同的石头成为地质学家Lise Leroux的任务。取样现有石块,获取分析报告后,依靠法国一整代科学家搭建的数据库 (法国科学家在全世界的古建筑和采石场获取的6000多个石头样本以及详细记录),Lise找到了能提供相同石头的采石场。隐藏的钢筋考古学家在残缺的屋顶边缘发现了订书钉形状的钢筋,每个钢筋连接着相邻的两块石头。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根据历史已知13世纪的教堂已经使用钢筋作为结构加固,但巴黎圣母院是第一个12世纪使用钢筋的教堂。研究者对圣母院从头到尾进行了一次金属检测,他们发现了大量被埋在石头里面的钢筋。经过取样,科学家还发现钢筋是由多种金属,经过几次锻造形成的,并且根据成分,他们都来自巴黎地区,并且在法兰西岛锻造。因此他们推断当时工人是在巴黎地区通过回收金属来收集材料的。木制屋架圣母院的木制屋架全部烧毁,如何重建这个早已失传的技术?根据哪个图纸和哪个工艺?幸运的是,就在火灾几年前,两个来自法国建筑学校École de chaillot的学生,Rémi Fromont et Cédric Trentesaux (今文化古迹建筑师,其中Rémi负责巴黎圣母院重建) 他们对巴黎圣母院的屋架做了全方位的研究。根据两位建筑师的图纸,国家科学院的研究者以此为基础,加上照片和历史记载,谱写出了巴黎圣母院木制屋架的完整故事。研究者发现屋架里存在4个时期的木头和施工方案,在8个世纪内,工程师们在屋顶里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结构去抵抗恶劣的天气。有了结构后,研究者分析了木头的种类,树龄,生长环境等信息(橡木,60-80岁的高细类型),找到了当年的森林。在森林里,我们还能追溯到百年前木工为了培育巴黎圣母院专用木头的痕迹。这里由很多几个底部连接一起的橡树,这是因为更早以前的百年或千年橡树在底部刻意被人砍断后,留下的树桩在时间的流逝下重新长出2,3棵橡树。因为周围的橡树早已成林,阳光只有在高处才能吸收到,所以后长的橡树需要快速地向高处生长,从而没有发展出任何分支,最终形成了最适合屋架的木头类型。通过几次巴黎圣母院的修造,可以看出这种培育方法已经传承了好几个世纪。 人力木头加工从巴黎圣母院和其他教堂的屋顶结构(哪怕近代新建的)可以知道,每个木头都是工人手工劳作的成品。他们遵循着木头自然的弯曲,生长方向,一点点拿斧头砍掉外皮,再精整表面。所以自然而然,重建团队也采取了同样的办法,上千根木头全部由工人手工制作。下图是历史记录片里古人的操作和现在工厂里工人的操作彩色玻璃法国古迹研究所LRMH里彩色玻璃专家Claudine Loisel领导的彩色玻璃团队负责对巴黎圣母院的所有彩色玻璃进行考古研究。他们将能取下的玻璃取下后带回实验室利用仪器分析,不能取下的就现场观测。同一扇窗的玻璃,能观察到来自好几个世纪的颜色修复,玻璃替换。对于Claudine这样的研究者来说,这是她一生中的高光时刻。经过这次重建,她建立了世界上唯一的巴黎圣母院彩色玻璃资料库,而下一次这种机会呈现,会在百年后了,而后人会在她的资料上继续增砖添瓦。地底棺材和精美雕塑考古团队这次最大的发现,是巴黎圣母院中厅地底下埋藏的大量精美雕塑残骸。18世纪前,巴黎圣母院中庭前有一个祭廊(石门, 见图),于1230年建立,在18世纪时被拆除,出于对神灵的尊重,工人们将组成石门的雕塑精心地摆放到地里。此外,考古团队还挖到了一个墓碑,经检测,是一位牧师。声学重建每个教堂里声音的传播,回响都有自己的特点。自从巴黎圣母院的屋顶掉落后,属于巴黎圣母院独有的音色消失了。法国科学院考古声学研究院Mylene Pardoen在圣母院里各个角落,都做了声音的记录。地面走路声,楼梯踏步声,大钟敲击声,祷告音乐声等等。她根据其他教堂的构造,声音特点,反向推出巴黎圣母院应该有的音色,待工程完工后,确保世人能再次听到这个音色。真正的遗产因为工期原因,很多遗迹(残骸) 不能在短时间完成研究,所有的火灾现场遗迹都被转移到了巴黎北部的一个巨大仓库中保存,在未来,学者可以随时来研究,也可以开放给游客,学校等等,因为这份遗产属于全世界结尾巴黎圣母院的重建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19年说24年圣母院会开放,5年的工期,超过8.4亿欧元的捐款用于重建,没有看纪录片之前,我这个从业者都觉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点?一个屋顶+塔尖,这么高的预算和这么久的工期,似乎有点不太合理。看完纪录片后,依然觉得还是有点不合理,但整个团队对历史还原度的追求,为给全世界所有人的交代以及为后世遗留的大量资料,让我敬佩万分重建圣母院的展示活动已经连续3年在欧洲遗产日开放了,随着不同的工程进行,每年都有不一样的个体和公司向大众普及他们的工作。法国文化部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把聚光灯给到了这些时常在幕后的普通人物和不被人理解的冷门职业。从我自己的经历来说,我看到了每个员工都在不厌其烦地为每一个驻足停留的游客解释,有花甲老人,也有学龄儿童。工程项目文化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说道,她希望通过近距离交流,让大家看到这些手工职业者对自己职业的热爱和专注,听到他们自身的经历和故事,从而启发年轻人,把文化传承下去。

Apr 23, 2024 - 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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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灾之后的巴黎圣母院,应该完全按古迹原样修复,还是应该根据现代建筑的技术加入新的元素?

超多图长文预警!!!(我们公司Setec Opency负责工地协调)。8个亿修个屋顶,一生难遇的世纪重建工程,远比我想象的复杂。重建团队和科学家探究曾经的施工工艺,尽可能地使用原始的手工作业,对于一个工程人来说,这种不计成本的世纪工程是一生难遇的。

知乎上曾看到有人说,有的国家是朝着人类文明的反方向发展,有的国家是跟着人类文明大方向发展,而法国,是那个推着人类文明发展的国家。

2019年4月15日,巴黎圣母院失火新闻占据各媒体头条,烈火肆意燃烧,上百名消防员争分夺秒,然而尖塔没能撑过大火,在全世界的瞩目下轰然塌陷。法国政府经过讨论后,决定不做任何创新,还原巴黎圣母院

这篇文章关注于大火后的圣母院重建。参考于我购买的致力于文化传承的法国公共机构ARTE做的巴黎圣母工地纪录片《Notre-Dame de Paris, le chantier du siècle》,以及前几天欧洲遗产开放日,圣母院的重建团队面向大众讲解他们的工作,普及木工,雕塑,油漆,玻璃等等工艺

巴黎圣母院的天灾虽然很不幸,但也因此撕开了一个历史尘封800年的口子,让研究者得以一窥断代的空白历史,不为人知的工程秘密,诉说着朝代交替的彩色玻璃涂层,埋在底下的石碑和棺材等等。同时,整个重建过程也给世界其他遗产保护,重建做了先例,每一个步骤都连接了过去,组织了现在,同时规划了未来。这场火灾里的每一个残留物,都经过整理归类,存入巴黎北部的巨型仓库,以供未来研究者继续探索。

灾后组织

团队简介

官网给予了每个团队的介绍以及如何从事该行业的教育指导

- INRAP 法国国家考古研究机构,负责“废墟”的整理分类,和法国文化部以及国家科学院CNRS一起重构巴黎圣母院的历史。

高中毕业后,5年考古本科,2年考古硕士,再加博士学习才能成为考古研究者

- 文化古迹建筑师ACMH,由Philippe Villeneuve(13年就开始担任圣母院的御用建筑师),他的传承者Rémi Fromont以及Pascal Prunet 3人为主的30个建筑师团队

5年建筑学习,并且有古建筑修复方向的工作经验,需要参加国家考试,成为文化部下的公务员

- 法国古迹研究所LRMH,他们派出了大量的研究员参与重建和修复工程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特殊工种职业

  • 绳索搭建工,在圣母院里里外外,搭建高空走动,升降需要的安全绳索,以便大家飞檐走壁

  • 脚手架工,圣母院内部是百米高的钢铁脚手架森林

  • 高空运输工,脚手架和绳索都达不到的地方,需要有一个灵活的高空运输机器将人送到指定地方

  • 色泽工,给金属物件镀上时代的历史感

  • 黄铜雕塑工,木工,起重机工,玻璃制造专家,壁画修复,石材雕塑工,雕塑修复工,石材工

废墟整理

大火之后的巴黎圣母院遍地"残骸",碎石,烧黑的木头,掉落的铜像石像等等,更重要的是,整个圣母院都充斥着毒性微颗粒。早年的屋顶和油漆含有大量重金属元素,被大火融化,汽化后附着在“残骸”上。


大家都想着尽快清理场地,不过火灾后就进入现场的遗迹保管团队却说道,这不是火灾现场,这是考古现场,每一个“残骸”都是遗迹,不仅要记录每个遗迹掉落的位置,还要识别该遗迹之前的功能。


重建团队做了以下这些行动

  • 国家科学院CNRS领导的数字化团队负责激光扫描火灾后的圣母院,建立灾后点云模型。希望能和历史学家Andrew Tallon在2015年扫描的点云模型进行对比,互相弥补

  • Inrap的考古学家Marc VIRE全方位拍摄每个角落,和点云模型相辅相成

  • 遗迹保管团队穿着防护服和防护手套,在废墟中找到每一个可识别,可用的物件,螺丝钉,雕塑碎片

  • 将掉落的拱顶结构根据他们掉落的位置,功能进行一一归类

遗迹整理花了大约一年半的时间

百米高的钢铁森林

和考古学家一同进行的还有脚手架团队,经过岩土工程师的计算核验,他们在3个月的时间里,把巴黎圣母院内部铺满了脚手架。

也正是有了几乎全方位的脚手架,各个学者第一次观察到了巴黎圣母院的真实建筑状态,并且做了极其详尽的记录。


拱顶重建和点云模型


Pascal Prunet是三个建筑师中负责拱顶重建的。摆在他面前的是非常艰巨的挑战。自从二战1945年以后,接近80年的时间,法国或者说世界上都没有再造这样的教堂案例,没有一个在世建筑师有这方面的经验,也没有一个施工团队造过这样的拱顶。他的团队需要理解以下两点

  • - 为什么肋拱(拱顶下面的梁状结构)有这样那样的特殊点,为什么这个形状?大小?
  • - 800年前工人和工程师是如何搭建的?

Pascal求助于中世纪艺术教授Yves GALLET和中世纪建筑考古教授Bruno PHALIP, 教授的团队非常荣幸地成为世界第一个近距离观察巴黎圣母院的学术小组。因为在这之前,想进入巴黎圣母院就很难了,更别提钻孔,打开密闭百年的窗口和阁楼进行取样,拍照和研究。圣母院是一个刻满了历史的宝物,每一次或每一个掌权者对他的修改,一层层印在了这座建筑物上,而教授的团队就是逆向推演出当时的施工工艺

比如他们推出拱顶的建设是通过底下的临时木头做支撑,先搭建出肋拱,然后开始平铺剩余的石头。根据石头表面的痕迹和沟槽,推出当时使用的工具和以及手握工具的角度和力度。

知道这些还不够,建筑师Pacal还需要明确每个石块在肋拱的位置摆放,大小和形状。

由于没有任何文件可以参考,这种人力的头脑风暴显然是不够用的,法国国家科学院CNRS的学者提出了更好的办法。他们将灾前和灾后的点云模型重叠对比,精准地给出了塌陷的肋拱平面图。

建筑师和其他学术团队有了平面图后,开始将先前归类的石块一一摆放,重新标记。

但是很快,他们又有新的发现,推翻了之前的所有假设。首先石块的厚度坐落在3个区间,14-18cm,18-28cm,10-13cm。考古学家Marc回到了当年圣母院的御用地下采石场,给出了解释。

其次,个别石块上明显的槽口,一开始以为只是从高空掉落的损失,随着研究的逐渐深入和历史学家在拱顶的缺口观察,推测这些槽口是用来辅助肋拱的前期结构稳定(见图)。

最后,每个石块上都有个没人明白的十字标记,任务委托给历史学家Arnaud Timbert, 他在另一座二战后被摧毁的教堂Noyon里找到了答案。这些标记是采石工,石雕工和施工工人之间的交流语言,代表了每个石块的摆放位置和朝向。

于是问题更加复杂了。原本团队以为只要将缺失的石块复原,然后加入已有的石块形成完整的肋拱形状就好,有了新发现后,每个石块的位置都是独特的,因为每个槽口的方向大小都是不同的,石块之间还有十字标记作为内部连接,不是简单的拼凑出完整的肋拱形状就完事了。其实肋拱在现代结构力学中并不是什么难题,但是如开头说到,此次重建目的是100%采取巴黎圣母院当年的工艺,1:1还原历史。

因为各项新发现,石块的排列组合可能性指数级增长,人力推测已经无能为力。为了解决这个难题,国家科学院再次出场。首先他们将每个石块扫描,做出数字孪生

然后他们开发了一个算法,根据已知条件计算出石块的掉落轨迹,反向地将每一个废墟中肋拱石块还原。

寻找采石场

尽管还原了部分的石块,但是还有大部分在火灾中毁掉,找到和现有石块在颜色,性能,成分相同的石头成为地质学家Lise Leroux的任务。取样现有石块,获取分析报告后,依靠法国一整代科学家搭建的数据库 (法国科学家在全世界的古建筑和采石场获取的6000多个石头样本以及详细记录),Lise找到了能提供相同石头的采石场。

隐藏的钢筋

考古学家在残缺的屋顶边缘发现了订书钉形状的钢筋,每个钢筋连接着相邻的两块石头。这是一个重大发现,根据历史已知13世纪的教堂已经使用钢筋作为结构加固,但巴黎圣母院是第一个12世纪使用钢筋的教堂。研究者对圣母院从头到尾进行了一次金属检测,他们发现了大量被埋在石头里面的钢筋。

经过取样,科学家还发现钢筋是由多种金属,经过几次锻造形成的,并且根据成分,他们都来自巴黎地区,并且在法兰西岛锻造。因此他们推断当时工人是在巴黎地区通过回收金属来收集材料的。

木制屋架

圣母院的木制屋架全部烧毁,如何重建这个早已失传的技术?根据哪个图纸和哪个工艺?幸运的是,就在火灾几年前,两个来自法国建筑学校École de chaillot的学生,Rémi Fromont et Cédric Trentesaux (今文化古迹建筑师,其中Rémi负责巴黎圣母院重建) 他们对巴黎圣母院的屋架做了全方位的研究。

根据两位建筑师的图纸,国家科学院的研究者以此为基础,加上照片和历史记载,谱写出了巴黎圣母院木制屋架的完整故事。研究者发现屋架里存在4个时期的木头和施工方案,在8个世纪内,工程师们在屋顶里尝试了各种各样的结构去抵抗恶劣的天气。

有了结构后,研究者分析了木头的种类,树龄,生长环境等信息(橡木,60-80岁的高细类型),找到了当年的森林。在森林里,我们还能追溯到百年前木工为了培育巴黎圣母院专用木头的痕迹。

这里由很多几个底部连接一起的橡树,这是因为更早以前的百年或千年橡树在底部刻意被人砍断后,留下的树桩在时间的流逝下重新长出2,3棵橡树。因为周围的橡树早已成林,阳光只有在高处才能吸收到,所以后长的橡树需要快速地向高处生长,从而没有发展出任何分支,最终形成了最适合屋架的木头类型。通过几次巴黎圣母院的修造,可以看出这种培育方法已经传承了好几个世纪。

人力木头加工

从巴黎圣母院和其他教堂的屋顶结构(哪怕近代新建的)可以知道,每个木头都是工人手工劳作的成品。他们遵循着木头自然的弯曲,生长方向,一点点拿斧头砍掉外皮,再精整表面。所以自然而然,重建团队也采取了同样的办法,上千根木头全部由工人手工制作。

下图是历史记录片里古人的操作和现在工厂里工人的操作

彩色玻璃

法国古迹研究所LRMH里彩色玻璃专家Claudine Loisel领导的彩色玻璃团队负责对巴黎圣母院的所有彩色玻璃进行考古研究。他们将能取下的玻璃取下后带回实验室利用仪器分析,不能取下的就现场观测。同一扇窗的玻璃,能观察到来自好几个世纪的颜色修复,玻璃替换。

对于Claudine这样的研究者来说,这是她一生中的高光时刻。经过这次重建,她建立了世界上唯一的巴黎圣母院彩色玻璃资料库,而下一次这种机会呈现,会在百年后了,而后人会在她的资料上继续增砖添瓦。

地底棺材和精美雕塑

考古团队这次最大的发现,是巴黎圣母院中厅地底下埋藏的大量精美雕塑残骸。18世纪前,巴黎圣母院中庭前有一个祭廊(石门, 见图),于1230年建立,在18世纪时被拆除,出于对神灵的尊重,工人们将组成石门的雕塑精心地摆放到地里。

此外,考古团队还挖到了一个墓碑,经检测,是一位牧师。

声学重建

每个教堂里声音的传播,回响都有自己的特点。自从巴黎圣母院的屋顶掉落后,属于巴黎圣母院独有的音色消失了。法国科学院考古声学研究院Mylene Pardoen在圣母院里各个角落,都做了声音的记录。地面走路声,楼梯踏步声,大钟敲击声,祷告音乐声等等。她根据其他教堂的构造,声音特点,反向推出巴黎圣母院应该有的音色,待工程完工后,确保世人能再次听到这个音色。

真正的遗产

因为工期原因,很多遗迹(残骸) 不能在短时间完成研究,所有的火灾现场遗迹都被转移到了巴黎北部的一个巨大仓库中保存,在未来,学者可以随时来研究,也可以开放给游客,学校等等,因为这份遗产属于全世界

结尾

巴黎圣母院的重建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19年说24年圣母院会开放,5年的工期,超过8.4亿欧元的捐款用于重建,没有看纪录片之前,我这个从业者都觉得是不是有点太过了点?一个屋顶+塔尖,这么高的预算和这么久的工期,似乎有点不太合理。看完纪录片后,依然觉得还是有点不合理,但整个团队对历史还原度的追求,为给全世界所有人的交代以及为后世遗留的大量资料,让我敬佩万分

重建圣母院的展示活动已经连续3年在欧洲遗产日开放了,随着不同的工程进行,每年都有不一样的个体和公司向大众普及他们的工作。法国文化部提供了这样一个平台,把聚光灯给到了这些时常在幕后的普通人物和不被人理解的冷门职业。从我自己的经历来说,我看到了每个员工都在不厌其烦地为每一个驻足停留的游客解释,有花甲老人,也有学龄儿童。

工程项目文化负责人在接受采访时说道,她希望通过近距离交流,让大家看到这些手工职业者对自己职业的热爱和专注,听到他们自身的经历和故事,从而启发年轻人,把文化传承下去。

法国在文化上的用心,我相信在法国生活过的人都能亲身感受到的,除了遗产日,还有一年一度的大街小巷都是展览,乐队演出的不眠夜; 企业给员工的文化消费报销;甚至在中国都很少见到的新年舞龙游街,在巴黎13区,11区以及5区都是长达几天的大活动。还有我之前写的文章《文化自信,巴黎是如何用地铁站名向世界宣传自己璀璨历史》

让我想起电影《云图》里的对话。Archivist 在听 Sonmi-451这个反抗份子解释爱,平等与轮回后,说道 What if no one believes your story? 如果没人相信你的故事,那你的反抗还有意义吗?

Sonmi-451淡淡地抿了下嘴唇,直视Archivist眼睛,说: Someone already does. 我觉得某些人已经相信了呢。然后安然地走向被处死的场所。

法国文化部做的这些活动有没有意义,很难说。但在圣母院的工地展示活动中,我看到了很多员工(手工从业者)都是年轻人,其实只要某些人觉得有意义就好,文化传播需要大众,文化传承只需一小撮人。

做你所爱,爱你所做。



参考资料

> boutique.arte.tv/detail

> [Rebâtir Notre-Dame de Paris - YouTube](youtube.com/@rebatirnot)

> [Rebâtir Notre-Dame de Paris - Les métiers (Rebâtir Notre-Dame de Paris)](Rebâtir Notre-Dame de Paris -)

> How One Man’s Legacy Could Help Rebuild Notre-Dame Cathedral - Architizer Journal

> Un jumeau numérique pour Notre-Dame de Paris

> [Notre-Dame-de-Paris : le point sur le chantier de reconstruction (batirama.com)](batirama.com/article/62)

> [Four years after fire, Paris's Notre-Dame Cathedral set to rise again • FRANCE 24 English - YouTube](youtube.com/watch?)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知乎用户(登录查看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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