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如何在绘画中表现时间的流逝?
长文预警!!!多图预警!!!全文共5562字……二更,补视频讲解~在绘画中如何表现时间的流逝?正文:公元前6世纪的亚述帝国,最经典的雕塑之一“人首飞牛”,这个神兽是人头、飞翼、牛足,最奇特的是它有五条腿,但是观者在大部分的角度只能看到它的四条腿,因为这个神兽一直处于运动之中,运动在时间中发生,时间在运动中存在。我们再说回绘画,19世纪杜尚的代表作《下楼梯的女人》,这张画是最直观的表现时间流逝的,与上图一样都是表现运动中的物体,但与“人首飞牛”不同的是,杜尚将运动的延续过程呈现在画布之上,强调的是“下楼梯”这个动作的过程。而“人首飞牛”表面上看是静止的,观者通过移动视点,才能想象出它是一直处在运动的状态。20世纪的立体主义不仅是艺术家在观察物体时自身的运动,还包括观者看画时视点的运动,这像极了中国画的卷轴。大卫·霍克尼在中国的卷轴中看到了类似的时间表达方式:观者伴随着画卷的展开而移动,观看者甚至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调节观看的节奏。霍克尼的代表作《梨花盛开的公路》,通过局部近景拍摄,然后拼贴到一起,观者观看形式变得丰富多变,多视点观看时从而折射到时间。由此可见,从古至今,时间的因素一直在我们探讨当中。接下来我梳理出七个方向来体现绘画中表现时间的流逝。一、绘画装裱的形式与时间的关系一张画如何呈现在观者面前,这就涉及到艺术家如何看待时间。按《中国叙事学》[1]中的理论来看:人类对时间的意识,不是来自于物理层面,也不来自于哲学,而是根据每天的作息。感受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及生老病死的生命体验,时间便成为每个人津津乐道的讨论话题。在时间意识上,中方按“年月日”的顺序进行标示,而西方采用“日月年”的序列,时间元素都有,却运用了不同的结构组成。这说明了中国人很讲究时间的整体性,这样的概念深深地影响了中国文化的叙述方式。比如中国画的卷轴,时间和空间融为一体,题跋也成了作品的一部分,无法分割。(现收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女史箴图》之所以被切割成四块,也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长卷画的呈现形式。)西方油画大部分都是用画框去装裱,画框不需要卷收与展放,时间在此是“凝固”的。而中国卷轴是以连续的形式,通过不同的场景有机相连,形成了 一个“时间流”的叙事空间,画面具有一段一段的拼接模式,从而具有时间的流动性。大多数叙述性题材的中国长卷创造的是一个循回的时空观,比如《清明上河图》,倘若我们把卷轴围合起来,便形成一个无始无终的循环,人物在卷尾“出城”,又可以继续在卷首处“进城”,这与原始符号“衔尾蛇”的概念(时间)非常相似。再比如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观此画时,一边观山及树木的同时,通过顺川而下让你身在其中,河川必然有上游和下游,绵绵不绝,富有变化,而这也正是时间的变化。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伴随着中国特有的卷轴慢慢地展开,观者可随着画卷的打开在其中游历,画卷的徐徐展开实际上也意味着空间的挪移,时间的转变。二、绘画形式产生的运动感和时间的关系印象派利用光线变化来表达时间的变换。莫奈的《干草垛》利用“光色瞬间”来绘制,他画过很多干草垛,分别从清晨画到傍晚。每一张画代表某个时间点光色明亮度,莫奈不断观察不同时辰和不同光线下的草垛形象。他曾对友人写信说:“太阳落下得那么快,我追不上它。”与其说他在追光,不如说他在追时间。未来派画家通过一个连续动作的分解图,将定格下的分解动作重叠到一起,形成一个时间段。也可以看成是将“时间”进行了断裂式的“分割”。开头举例说明了杜尚的《下楼梯的裸女》(立体+未来),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波洛克的行动绘画,他抛弃了架上绘画,把画布直接固定在地上,用颜料泼甩在画布上。波洛克利用这种方法围绕画布行走,在作品的创作中,他随意地在不同方位作画,把自己浸入在绘画行动中。他的滴洒画并没有长时间思考某个主题而产生,也不是通过对生活的观察,更不是精心的刻意之作,而是无意识的随自己的心情完成。波洛克自己说:“我能感觉到更加接近,更成为画的一部分。”他使绘画自己完成,就像时间的制造者。覆盖是王光乐的主要方式,用两种或者几种颜色一条条刷下来互相覆盖,这种形式其实是一种时间的堆积。王光乐说:涂刷过程完全“靠天吃饭”。冷的时候,只能刷一两遍;潮的时候,可能就一遍;干爽的时候,三四遍都是有的。只要画布干了,我就去刷一遍,目的就是为了去捕捉时间的痕迹。每件作品大概会刷两三个月,平均下来两三百遍。作品由于每一层之间干燥的时间不一样,画面会隆起一些不规则的细微纹理,这就是经历时间的印证。王光乐用时间去赋予生命的意义,用绘画的覆盖形式感受到生命的本身和时间的存在。通过“无意义”的作品去表现“变化”,最终折射到时间本身。三、绘画中的“时间差”[2]在绘画作品中,画家会运用历史迹象去影射当代问题,而“时间差”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艺术工具。在拉斐尔的《雅典学院》中,他把公元前5世纪的苏格拉底、公元2世纪托勒密,文艺复兴时期的布拉曼特等不同时代的学者都设计到了一个画面中。拉斐尔通过道具去暗示人的身份,把历史上黄金时代的学者都汇集于此,他们代表着古代文明的七种自由艺术[3]。画家借此寄托人类对智慧和真理的追求,以及对未来的美好向往。记忆过去,憧憬未来的还有大卫·德·格朗治的《索顿斯托尔之家》,男主人手里牵着两个孩子,床上躺着的是他的前妻、椅子上坐着的是现任妻子。男子左手拿着白手帕,象征着葬礼。画家画这幅肖像时是在1636 年,这个时间点男子与第二任妻子已经结婚,并育有一子。在现实中,男主人的前妻和新妇在这个家庭中并未同时出现,但画家将她们置于同一场景中,一个躺在床上尚有一丝气息,另一位已经坐在一旁并手中抱有孩子,似乎已经成为了替代者。由此让我想到另一张充满争议的绘画:扬·凡·艾克的《阿尔诺芬尼夫妇像》,画中的新娘在这幅画完成前一年就已经去世了,而当时的文化背景是不允许未婚先孕的。所以是否可以推出:这里的新娘在现实中并未怀孕,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同时也是为了纪念亡妻。米勒画的《拾穗者》是那个时代巴黎郊外村庄里的农妇,但画面内容不仅如此。还描绘了耶稣的祖母路得的捡麦穗生涯。在1851 年的信件中,米勒谈到他正在创作《路得与波阿斯》,根据“路得记”记载,路得的丈夫去世后仍对婆婆很好,她的善良感动了上帝,在拾取财主波阿斯家麦田里的麦穗后,又嫁给波阿斯,使她成为这辽阔田原的共同拥有者。米勒创作绘画的时候,他会去寻找《圣经》里的资源,也会注意到历史中前辈创造的图像资源。比如他画笔下的播种者既是19 世纪法国田野上的播种者,也是中世纪手抄本插图中的播种者。根据《圣经》记载:富有的人在收割后,不要将遗落的麦穗带走,要让更贫穷的人来捡。他通过绘画赋予现实以历史的信息。其实历史是被包裹着的,而艺术家可以通过作品去揭示它。以上都是西方绘画,而在中国画中,也有“时间差”的作品,比如五代南唐: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画中有双重屏风,且屏风中有画,这件作品的重屏衔接方式就像平行世界一般。第一空间是南唐第二皇帝李璟与其兄弟下棋的场景。第二空间是白居易的家中,其卧于屏风之下微醉在半梦半醒中,其妻婢忙于侍候的安逸场景。第三空间是“屏中屏”,描绘的是山水画就像世外桃源一般。第二空间的的卧眠状态的取自白居易的《偶眠》,《偶眠》给我们提供了绝佳的线索,晚年的诗人己行动不便,生活沉溺于半醉不醒的松弛状态,而诗中呈现的画面是多么的悠闲自得。白居易与李璟并非生在同时代,当我们欣赏这张作品时,发现画面中李璟与内部的白居易都在同一条线上的,所以是否可以推出白居易就是李璟精神世界中的人物。李璟贵为帝王在文学艺术上有着较高的造诣,但生活上较为奢靡,政治上软弱无能,引起当时人们对他的不满。三个空间并置在一起产生政治隐喻,历史上的李璟与画中的形象截然不同,世外桃源人人向往,而恬淡舒适的场景之下是南唐一步步走向灭国深渊的可悲事实。四、时间作为主题的绘画作品布尔乔亚《上午十点是你走向我的时刻》,这套组画中出现两个手,一个是布尔乔亚她自己的手,另一个是她的助理格罗威。这个助理陪伴她28年,帮助她打理一切工作上的事务,直到她去世。这些图远看有些诡异,只是因为老太太最喜欢红色水彩,这些图关键点在手的位置角度的变化。让我联想到一则雀巢咖的广告(下图右),第一杯咖啡勺子的角度到最后一个勺子的角度,正好旋转一圈,搭配文案:“每个时刻,都有雀巢咖啡与你为伴。”同理,上午十点是助理接布尔乔亚去工作室的时间点,他帮布尔乔亚处理事务,使她能完全地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28年来格罗威与布尔乔亚谁都无法离开谁,互相影响彼此成就。米开朗基罗为美第奇的陵墓设计并制作的雕塑《昼》、《夜》、《晨》、《暮》。这组作品虽然不是绘画,但是对我们理解西方艺术家的时间观念颇有启发。瓦萨里在《名人传》里提到了这些雕像是如何与时间概念联系起来的:《晨》——以裸体女性形象出现的惺忪睡态中流露着忧郁的神情,似乎正要从酣睡中醒来。从她的姿态可以看出,沉睡中的她正极力地从那张似乎要滑下去的床上抬起身子,难道她在醒来时发现公爵永远闭上了双眼而感到极度悲伤,而以那种亘古不变的优美姿态表达着自己的无限悲痛?从瓦萨里的叙述中,我们可以发现,这里的“晨”代表着“初醒”。“夜”代表着“沉睡”。与“夜”中的形象(眼睛紧闭)相反的是“昼”,因为他的目光咄咄逼人。四肢松驰,满脸困倦的男子是“暮”的象征,似乎他本人已经到了生命之暮。米开朗基罗使用生物作息规律来匹配他理解的时间。五、代表性“瞬间”的绘画作品中西方绘画中,还有一个方向属于“决定性瞬间的表现”,“瞬间”并不是取消时间,而是取消了时间线的向度。画面隐含了事情前因后果,只呈现故事中最重要的某一时刻,但是在画面中通常会有显现的线索,观者细心观察便能推出故事的脉络。比如路易·大卫的《马拉之死》、席里柯《梅杜萨之筏》、戈雅的《1808年5月3日的枪杀》。我国绘画作品阎立本的《步辇图》中也应用了此技巧。这张画讲述了唐太宗在贞观十五年,为了政治原因把文成公主嫁给了吐番国王松赞干布的故事。面对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阎立本没有描绘文成公主入藏的宏大场面,也没有描绘唐太宗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欢迎使者的场面。同时,画家并未使用长卷以叙事的方式把整个流程都绘制在画面中,而是通过描绘的《步辇图》———即唐太宗乘坐步辇接见来使这一特定场面。我们可以从人物的服饰、颜色、站位、姿势和历史信息等去观测出每个人的身份地位,从中推断出过去发生了什么,以及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六、以静代动的绘画作品鲁道夫·阿恩海姆在《艺术与视知觉》探讨了具有时间意味的不动之动[4]。“以艾尔·格列柯的绘画作品《圣·耶洛码》为例(下左:原图)。画面中的人物由于左边的手和书的位置而达到相互的平衡。如果观看时把图中下方的物体全部掩盖起来,这种平衡就会遭到破坏。这时,胡须就会像电扇或是别的什么吹倒了一样。这一回归不仅使它看上去没有运动感,还失去了它在完整的画面中的飘洒自如状态。”回到原图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似乎在看书或写字,但是却被人打断了。因此在绘画表现中,并非要表现正在进行时的运动。大卫·霍克尼的《水花》,画布是二维,空间是三维,霍克尼一直在探讨更高的维度——时间,他用“定格”来表现时间静止感。这还不够,他在泳池系列、水花系列,都涉及了水的各种状态。水,向来是作为时间的一个隐喻。在绘画中也有很多艺术家用河流来描述时间,但多数作品都指向时间的不停留,霍克尼却想把这个瞬间留下来。表现“瞬间”通常是在激烈的动作下定格,而霍克尼的水花表现出宁静的动态。这张画与上一张的《圣·耶洛码》有稍些区别:从“水花”的状态我们可以看出,刚才有人从跳板上跳入水面。霍克尼定格在一个即将跃出泳池的状态,刹那间将时间凝结,以一种随时在运动的物质定格在一刻,又暗含了下一秒的运动。七、图像叙事与时间的关系这一块其实特别有意思,但信息量也特别大,简单概括一下。绘画中的叙事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全景画,比如米开朗基罗的《末日审判》、马萨乔的《纳税钱》、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等。另一种是组画,最有名的就是霍加斯的《时髦的婚姻》,还有蒙克的《生命》组合画,也是一种特殊的叙事。而叙述又构成两个时间,一方面是画面内容的时间性,另
长文预警!!!多图预警!!!全文共5562字……
二更,补视频讲解~在绘画中如何表现时间的流逝?
正文:
公元前6世纪的亚述帝国,最经典的雕塑之一“人首飞牛”,这个神兽是人头、飞翼、牛足,最奇特的是它有五条腿,但是观者在大部分的角度只能看到它的四条腿,因为这个神兽一直处于运动之中,运动在时间中发生,时间在运动中存在。
我们再说回绘画,19世纪杜尚的代表作《下楼梯的女人》,这张画是最直观的表现时间流逝的,与上图一样都是表现运动中的物体,但与“人首飞牛”不同的是,杜尚将运动的延续过程呈现在画布之上,强调的是“下楼梯”这个动作的过程。而“人首飞牛”表面上看是静止的,观者通过移动视点,才能想象出它是一直处在运动的状态。
20世纪的立体主义不仅是艺术家在观察物体时自身的运动,还包括观者看画时视点的运动,这像极了中国画的卷轴。大卫·霍克尼在中国的卷轴中看到了类似的时间表达方式:观者伴随着画卷的展开而移动,观看者甚至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调节观看的节奏。霍克尼的代表作《梨花盛开的公路》,通过局部近景拍摄,然后拼贴到一起,观者观看形式变得丰富多变,多视点观看时从而折射到时间。
由此可见,从古至今,时间的因素一直在我们探讨当中。接下来我梳理出七个方向来体现绘画中表现时间的流逝。
一、绘画装裱的形式与时间的关系
一张画如何呈现在观者面前,这就涉及到艺术家如何看待时间。按《中国叙事学》[1]中的理论来看:人类对时间的意识,不是来自于物理层面,也不来自于哲学,而是根据每天的作息。感受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及生老病死的生命体验,时间便成为每个人津津乐道的讨论话题。在时间意识上,中方按“年月日”的顺序进行标示,而西方采用“日月年”的序列,时间元素都有,却运用了不同的结构组成。这说明了中国人很讲究时间的整体性,这样的概念深深地影响了中国文化的叙述方式。比如中国画的卷轴,时间和空间融为一体,题跋也成了作品的一部分,无法分割。(现收藏于大英博物馆的《女史箴图》之所以被切割成四块,也是因为他们无法理解长卷画的呈现形式。)
西方油画大部分都是用画框去装裱,画框不需要卷收与展放,时间在此是“凝固”的。而中国卷轴是以连续的形式,通过不同的场景有机相连,形成了 一个“时间流”的叙事空间,画面具有一段一段的拼接模式,从而具有时间的流动性。大多数叙述性题材的中国长卷创造的是一个循回的时空观,比如《清明上河图》,倘若我们把卷轴围合起来,便形成一个无始无终的循环,人物在卷尾“出城”,又可以继续在卷首处“进城”,这与原始符号“衔尾蛇”的概念(时间)非常相似。
再比如黄公望的《富春山居图》,观此画时,一边观山及树木的同时,通过顺川而下让你身在其中,河川必然有上游和下游,绵绵不绝,富有变化,而这也正是时间的变化。2008年北京奥运会开幕,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伴随着中国特有的卷轴慢慢地展开,观者可随着画卷的打开在其中游历,画卷的徐徐展开实际上也意味着空间的挪移,时间的转变。
二、绘画形式产生的运动感和时间的关系
印象派利用光线变化来表达时间的变换。莫奈的《干草垛》利用“光色瞬间”来绘制,他画过很多干草垛,分别从清晨画到傍晚。每一张画代表某个时间点光色明亮度,莫奈不断观察不同时辰和不同光线下的草垛形象。他曾对友人写信说:“太阳落下得那么快,我追不上它。”与其说他在追光,不如说他在追时间。
未来派画家通过一个连续动作的分解图,将定格下的分解动作重叠到一起,形成一个时间段。也可以看成是将“时间”进行了断裂式的“分割”。开头举例说明了杜尚的《下楼梯的裸女》(立体+未来),在这里就不再赘述了。
波洛克的行动绘画,他抛弃了架上绘画,把画布直接固定在地上,用颜料泼甩在画布上。波洛克利用这种方法围绕画布行走,在作品的创作中,他随意地在不同方位作画,把自己浸入在绘画行动中。他的滴洒画并没有长时间思考某个主题而产生,也不是通过对生活的观察,更不是精心的刻意之作,而是无意识的随自己的心情完成。波洛克自己说:“我能感觉到更加接近,更成为画的一部分。”他使绘画自己完成,就像时间的制造者。
覆盖是王光乐的主要方式,用两种或者几种颜色一条条刷下来互相覆盖,这种形式其实是一种时间的堆积。王光乐说:涂刷过程完全“靠天吃饭”。冷的时候,只能刷一两遍;潮的时候,可能就一遍;干爽的时候,三四遍都是有的。只要画布干了,我就去刷一遍,目的就是为了去捕捉时间的痕迹。每件作品大概会刷两三个月,平均下来两三百遍。
作品由于每一层之间干燥的时间不一样,画面会隆起一些不规则的细微纹理,这就是经历时间的印证。王光乐用时间去赋予生命的意义,用绘画的覆盖形式感受到生命的本身和时间的存在。通过“无意义”的作品去表现“变化”,最终折射到时间本身。
三、绘画中的“时间差”[2]
在绘画作品中,画家会运用历史迹象去影射当代问题,而“时间差”就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艺术工具。在拉斐尔的《雅典学院》中,他把公元前5世纪的苏格拉底、公元2世纪托勒密,文艺复兴时期的布拉曼特等不同时代的学者都设计到了一个画面中。拉斐尔通过道具去暗示人的身份,把历史上黄金时代的学者都汇集于此,他们代表着古代文明的七种自由艺术[3]。画家借此寄托人类对智慧和真理的追求,以及对未来的美好向往。
记忆过去,憧憬未来的还有大卫·德·格朗治的《索顿斯托尔之家》,男主人手里牵着两个孩子,床上躺着的是他的前妻、椅子上坐着的是现任妻子。男子左手拿着白手帕,象征着葬礼。画家画这幅肖像时是在1636 年,这个时间点男子与第二任妻子已经结婚,并育有一子。在现实中,男主人的前妻和新妇在这个家庭中并未同时出现,但画家将她们置于同一场景中,一个躺在床上尚有一丝气息,另一位已经坐在一旁并手中抱有孩子,似乎已经成为了替代者。
由此让我想到另一张充满争议的绘画:扬·凡·艾克的《阿尔诺芬尼夫妇像》,画中的新娘在这幅画完成前一年就已经去世了,而当时的文化背景是不允许未婚先孕的。所以是否可以推出:这里的新娘在现实中并未怀孕,只是一种美好的愿望,同时也是为了纪念亡妻。
米勒画的《拾穗者》是那个时代巴黎郊外村庄里的农妇,但画面内容不仅如此。还描绘了耶稣的祖母路得的捡麦穗生涯。在1851 年的信件中,米勒谈到他正在创作《路得与波阿斯》,根据“路得记”记载,路得的丈夫去世后仍对婆婆很好,她的善良感动了上帝,在拾取财主波阿斯家麦田里的麦穗后,又嫁给波阿斯,使她成为这辽阔田原的共同拥有者。
米勒创作绘画的时候,他会去寻找《圣经》里的资源,也会注意到历史中前辈创造的图像资源。比如他画笔下的播种者既是19 世纪法国田野上的播种者,也是中世纪手抄本插图中的播种者。根据《圣经》记载:富有的人在收割后,不要将遗落的麦穗带走,要让更贫穷的人来捡。他通过绘画赋予现实以历史的信息。其实历史是被包裹着的,而艺术家可以通过作品去揭示它。
以上都是西方绘画,而在中国画中,也有“时间差”的作品,比如五代南唐: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
画中有双重屏风,且屏风中有画,这件作品的重屏衔接方式就像平行世界一般。第一空间是南唐第二皇帝李璟与其兄弟下棋的场景。第二空间是白居易的家中,其卧于屏风之下微醉在半梦半醒中,其妻婢忙于侍候的安逸场景。第三空间是“屏中屏”,描绘的是山水画就像世外桃源一般。
第二空间的的卧眠状态的取自白居易的《偶眠》,《偶眠》给我们提供了绝佳的线索,晚年的诗人己行动不便,生活沉溺于半醉不醒的松弛状态,而诗中呈现的画面是多么的悠闲自得。白居易与李璟并非生在同时代,当我们欣赏这张作品时,发现画面中李璟与内部的白居易都在同一条线上的,所以是否可以推出白居易就是李璟精神世界中的人物。李璟贵为帝王在文学艺术上有着较高的造诣,但生活上较为奢靡,政治上软弱无能,引起当时人们对他的不满。三个空间并置在一起产生政治隐喻,历史上的李璟与画中的形象截然不同,世外桃源人人向往,而恬淡舒适的场景之下是南唐一步步走向灭国深渊的可悲事实。
四、时间作为主题的绘画作品
布尔乔亚《上午十点是你走向我的时刻》,这套组画中出现两个手,一个是布尔乔亚她自己的手,另一个是她的助理格罗威。这个助理陪伴她28年,帮助她打理一切工作上的事务,直到她去世。
这些图远看有些诡异,只是因为老太太最喜欢红色水彩,这些图关键点在手的位置角度的变化。让我联想到一则雀巢咖的广告(下图右),第一杯咖啡勺子的角度到最后一个勺子的角度,正好旋转一圈,搭配文案:“每个时刻,都有雀巢咖啡与你为伴。”同理,上午十点是助理接布尔乔亚去工作室的时间点,他帮布尔乔亚处理事务,使她能完全地沉浸在艺术的世界里。28年来格罗威与布尔乔亚谁都无法离开谁,互相影响彼此成就。
米开朗基罗为美第奇的陵墓设计并制作的雕塑《昼》、《夜》、《晨》、《暮》。这组作品虽然不是绘画,但是对我们理解西方艺术家的时间观念颇有启发。
瓦萨里在《名人传》里提到了这些雕像是如何与时间概念联系起来的:
《晨》——以裸体女性形象出现的惺忪睡态中流露着忧郁的神情,似乎正要从酣睡中醒来。从她的姿态可以看出,沉睡中的她正极力地从那张似乎要滑下去的床上抬起身子,难道她在醒来时发现公爵永远闭上了双眼而感到极度悲伤,而以那种亘古不变的优美姿态表达着自己的无限悲痛?
从瓦萨里的叙述中,我们可以发现,这里的“晨”代表着“初醒”。“夜”代表着“沉睡”。与“夜”中的形象(眼睛紧闭)相反的是“昼”,因为他的目光咄咄逼人。四肢松驰,满脸困倦的男子是“暮”的象征,似乎他本人已经到了生命之暮。米开朗基罗使用生物作息规律来匹配他理解的时间。
五、代表性“瞬间”的绘画作品
中西方绘画中,还有一个方向属于“决定性瞬间的表现”,“瞬间”并不是取消时间,而是取消了时间线的向度。画面隐含了事情前因后果,只呈现故事中最重要的某一时刻,但是在画面中通常会有显现的线索,观者细心观察便能推出故事的脉络。比如路易·大卫的《马拉之死》、席里柯《梅杜萨之筏》、戈雅的《1808年5月3日的枪杀》。
我国绘画作品阎立本的《步辇图》中也应用了此技巧。这张画讲述了唐太宗在贞观十五年,为了政治原因把文成公主嫁给了吐番国王松赞干布的故事。面对这一重大的历史事件,阎立本没有描绘文成公主入藏的宏大场面,也没有描绘唐太宗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欢迎使者的场面。同时,画家并未使用长卷以叙事的方式把整个流程都绘制在画面中,而是通过描绘的《步辇图》———即唐太宗乘坐步辇接见来使这一特定场面。我们可以从人物的服饰、颜色、站位、姿势和历史信息等去观测出每个人的身份地位,从中推断出过去发生了什么,以及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
六、以静代动的绘画作品
鲁道夫·阿恩海姆在《艺术与视知觉》探讨了具有时间意味的不动之动[4]。“以艾尔·格列柯的绘画作品《圣·耶洛码》为例(下左:原图)。画面中的人物由于左边的手和书的位置而达到相互的平衡。如果观看时把图中下方的物体全部掩盖起来,这种平衡就会遭到破坏。这时,胡须就会像电扇或是别的什么吹倒了一样。这一回归不仅使它看上去没有运动感,还失去了它在完整的画面中的飘洒自如状态。”回到原图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他似乎在看书或写字,但是却被人打断了。因此在绘画表现中,并非要表现正在进行时的运动。
大卫·霍克尼的《水花》,画布是二维,空间是三维,霍克尼一直在探讨更高的维度——时间,他用“定格”来表现时间静止感。这还不够,他在泳池系列、水花系列,都涉及了水的各种状态。水,向来是作为时间的一个隐喻。在绘画中也有很多艺术家用河流来描述时间,但多数作品都指向时间的不停留,霍克尼却想把这个瞬间留下来。表现“瞬间”通常是在激烈的动作下定格,而霍克尼的水花表现出宁静的动态。
这张画与上一张的《圣·耶洛码》有稍些区别:从“水花”的状态我们可以看出,刚才有人从跳板上跳入水面。霍克尼定格在一个即将跃出泳池的状态,刹那间将时间凝结,以一种随时在运动的物质定格在一刻,又暗含了下一秒的运动。
七、图像叙事与时间的关系
这一块其实特别有意思,但信息量也特别大,简单概括一下。绘画中的叙事大体分为两种:一种是全景画,比如米开朗基罗的《末日审判》、马萨乔的《纳税钱》、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等。另一种是组画,最有名的就是霍加斯的《时髦的婚姻》,还有蒙克的《生命》组合画,也是一种特殊的叙事。
而叙述又构成两个时间,一方面是画面内容的时间性,另一方面是属于叙述行为本身的时间性。因为叙事的功能之一是在一个时间处理另一个时间。
西洋油画在20世纪前,大部分使用焦点透视,这里的焦点并不一定是同一时间同一空间,它可以是在同空间下几个时间点的合成,比如下图的马萨乔的《纳税钱》,彼得的形象在同一画面中出现了三次,故事从中间开始:收税人索要税钱,接着彼得在湖边捕鱼寻找钱币,最后彼得将银币上交给收税人。
霍加斯的《时髦的婚姻》,这一系列的组画有六幅构成,分别为:《订婚》、《早餐》、《求医》、《早起》、《伯爵之死》、《伯爵夫人之死》。讲述了没贵族与暴发户之间两个家族联姻的始末。作品具有故事图说的性质,就如同连环画一般。
最后我想给出另一个视角,绘画中的历时性,但我不放在正文中,仅供参考:
历时性是指绘画对象在时间轴中形态与形式的变化。去年我去上海看了穆夏和克莱因的回顾展,回顾展大体都是按艺术家个人的时间线布置的,如果把这样的回顾展当成是一个整体,那么回顾展就是艺术家“唯一”的一件绘画作品,作品在展览中流传,成就了它的价值,这样的“作品”就是一种时间现象。
在当代主义盛行的今天,艺术的形式多种多样,而绘画只是艺术的一种表现形式,但我个人认为艺术不是进化链,不能完全丢弃“过时”的形式,应该共存,然后去探索更多的可能性。比如我在文中提到的波洛克滴洒画,还有汤伯利的黑板画,克莱因的人体测量,赫斯特的圆点画等等。他们依然从绘画出发,只是寻找到了突破的边界,这是艺术探索的无限可能。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陆琪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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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里是如何表现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