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动症(ADHD)人士的一生到底有多「苦」?能分享一段「最令你难忘」的经历吗?
我的母亲有混合型ADHD,人生中踩遍了相关的坑:童年创伤、学业、学历和就业问题、自杀、边缘型人格障碍、亲密关系问题,还有严重的焦虑障碍和抑郁障碍。今年早些时候我妈妈和我分享了她的自我疗愈之旅,我也斗胆在看到这个问题的邀请后,问她我是否可以写一写她的故事,关于她的创伤:她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来自母亲的创伤。动笔写我妈妈的故事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某种程度上,这些故事里包含着家族4代的创伤。从小到大,我听她讲述了她成长过程中无数搞笑的事情,也听她把一些痛苦一句话带过。在此之前,我从未如此密集的,听我的母亲分享她童年昏暗的基调。“我是她的乞丐小孩”前几天,一位读者在我要是能成为妈妈的骄傲就好了一文下留言,让我马上想到了我的妈妈:我对“妈妈“的不安与痛苦源于对“妈妈爱我“的执着。我有太多的证据证明她爱我或是她不爱我。为此,我一直在“妈妈“上挣扎,无法摆脱...我努力追求“被爱“、被群体“认同“,我怎么做都做不好,弄的一塌糊涂...我恨她我爱她,我是她的乞丐小孩。我妈妈是我外婆的乞丐小孩。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的第一个理想是做画家。当时妈妈就和我说了她的理想:做一个炸麻花的。因为外婆爱吃麻花,所以当外婆问我妈想做什么的时候,我妈如是说。她得到的只有外婆的斥责:“没出息。”当时我妈把这个故事像讲笑话一样讲出来,我又情绪感知十分愚钝。多年以后,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伴侣,伴侣说:“这个故事听得我想哭,这么小就要取悦妈妈。”我妈妈一直很缺母爱。外婆从未搂搂她或者抱抱她。她得到的是日常的语言暴力,斥责贬低和打骂。比如说,外婆当时的口头禅是:“你是集中上下三代缺点长的。”我妈妈五岁的时候和外婆一起出门,在街上遇到外婆的患者。那个人问我外婆这是谁,外婆说:“我姑娘,集中我家上下三代缺点。”当时我妈妈已经懂事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些融入日常的攻击让我妈特别自卑。“集中上下三代缺点”一直以来,我,也许也包括我妈妈,都以为她遭到外婆或语言或身体的暴力是因为她学习不好或者淘气,在当时称为“假小子性格”。我听说了我妈妈小时候太多的光辉事迹:能找到藏在立柜顶上的零食、去看亲戚在火车上一晚上吃了14个茶叶蛋、能征善战,在外公老家是让当地小孩闻风丧胆的哈尔滨孩子,在外婆老家是抄起洗衣服棒槌杀得朝鲜族小孩吓破胆的汉族小孩...尤其是,初中的时候因为她闺蜜话不中听,直接被我妈用饭盒开了瓢缝了针。她们现在还是闺蜜,这一点我一直感到有些神奇。然而,根据我外婆今年和高龄朋友吐露的心声,我外婆讨厌我妈妈只是因为,她生下来的时候很难看,没有她哥哥家的孩子们好看。这个“谜底”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又在意料之中。这就是为什么我妈从小到大遭受的语言暴力主要集中在对她的外貌攻击上。我妈妈实际上并不丑,只是和外婆心中的高期望来说并不相符。我想外婆的期望来自于她的母亲。外婆的妈妈生得花容月貌,而我妈妈却更像外公,并不是非常出众。因此,我妈被日常攻击“你是集中上下三代缺点长的。”外婆会说:“你要是个柴火我就从中间给你劈开”。 外婆会说:“长的跟瞎老太太似的。”外婆会说:“个矮、兜齿,像你奶。”内化了如此多的自卑,我妈妈一直热衷于整形。甚至就前几年,想整鼻子还被我及时劝退。失败的教育除了日常的外貌羞辱,外婆给妈妈的教育也是失败的。外婆当时经常和工人一起做手工,还带着我妈妈一起做。谁能看我妈妈,外婆就让谁把我妈带走。我妈这样说:“没有一点学前教育就要求我学习好,动不动就揍我,反而我因为逆反心理就不学。”我妈妈也觉得,她本来是能学习好的。小学一年级时,她寄人篱下,需要干很多活,却考试回回考第一。反而二年级回到了外婆身边,不好沟通,学习也每况愈下。后来,我妈妈初高中不怎么学习,高考后因为外公的关系念了大专。再次拿起书本系统学习的时候,她已经35岁,在找工作赚钱养我的压力下一年就考下了中级会计证书。这次的口述中她说:“如果徐姥姥(外公的同事)是我的妈妈,我想我虽然脑子可能考不了清华北大,但是还应该能考个哈工大。我没有得到好的教育。”我也是头一次听我妈妈如此积极的评价她的学习能力。因为在此之前,我妈妈的人设就是不爱学习,日常和我吐槽备课一小时需要玩两小时补一补。我上小学前,她曾很郑重的问我,是要学习还是不喜欢学习。如果我要学习,她就不去打工在家陪我;如果我不要学习,她就去打工给我攒够钱。我选择了学习,之后虽然我们有时候会因为背单词之类的有摩擦,她对我的总体要求是“考试比23分高就行”。因为这是她当年的物理分数。“初中的时候,我就不想活了”【医学前沿】“隐身”的ADHD女性一文如是说:ADHD高度遗传,但其表现也受环境因素的影响。哪怕对于领养家庭,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消极互动也会加剧遗传性的ADHD表现(包括冲动和注意力失调)。对于ADHD女孩的家庭来说,父母的教养压力,可以预测其青少年及之后的损害程度。在口述中,我妈妈说:“初中的时候,我就有自杀倾向,就不想活了,觉得外婆对我所有都不满意。我想,你给我命我就像哪吒似的还给你。”她当时甚至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在褥子下藏了毒药。结果外婆在换床单的时候看到了,说:“喝一瓶死不了,和两瓶才好。”绝望可能不过如此。我也记得我小的时候问妈妈伤疤是哪里来的,她说是以前自杀,结果中间害怕了就包起来去医院了。我妈妈一向执行能力一流(同样的特质换个场合就是易冲动),多亏胆大的她突然害怕,不然就不会有现在,我也会不存在了。前几年我妈领退休金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还小的时候,外婆让妈妈买退休金保险。我妈说,她那时候脑子还犯浑,直接说:“我活不到那时候。”幸运的是现在她迎来了真香时刻。但是这些故事下掩盖的,是当时怎样的痛苦。创伤后的人生外婆的态度同样导致了母亲的婚姻问题。我父亲比我妈妈大很多,她告诉外婆时,外婆要和妈妈断绝母女关系,往外赶她。后来,妈妈只是因为想找个有房子的人,有个家不用和外婆住一起,和已经觉得不合适的我父亲结了婚。我的父亲是个不靠谱的人。不靠谱到我高考时他的第n代女友威胁杀我,给我留下了对西南地区长期的阴影,前几年才因为那个女的的死讯和来自该地区朋友的帮助摆脱恐惧。他已古稀之年,并成功达成了古稀之年进局子的重大人生突破。根据他的种种表现,他也许也是ADHDer的一员。但我,至少是现在,不想去了解他的发育史。我父亲当时并不想要我,但我妈执意生下了我。在她给我记的日记里,她说:“生育并不是为了养儿防老,单单是有新生命的喜悦。”我是她的喜悦,同时也是一种负重。有时她会说,如果不要我,离了婚她能过的好得多。这就是遗传给我的代际创伤。我当时感受迟钝,不知如何应对,却把这种难过记到现在。在我6岁的时候,我妈妈问我,要不要她和我爸爸离婚。我说必须的。我妈妈的重大人生决策总是会询问我的意见。我妈妈说,她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有了我之后,维护养育我就是她的最大目标。我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做一位和外婆相反的妈妈我妈妈决定做一位和外婆完全相反的妈妈。从我出生起,她禁止一切人说我的不好。哪怕是我奶奶说我肤色黑,也会被我妈妈在家庭聚会上直接开炮。她禁止别人抱我,怕别人欺负小孩不会说话,偷偷掐小孩。于是院子里的老太太想抱我就像和外婆做地下交易。只能短短的抱一下,外婆就会提醒对方:“别让我姑娘看见,我姑娘脾气不好。”她天天抚摸我,给我按摩,我收到的话语都是赞美和表扬。多年之后,她看关于asd孩子对短视频对很多家长气不打一出来。她说:“我有两大原则:1. 自己孩子永远是最好的,对的; 2. 孩子不对请参考上一条。”我妈妈认为,如果小孩2岁就带去麻将馆,他就认识麻将。于是我小时候妈妈花工资的一半给我买书,我小学时经常安排“野游”:去新华书店。她想自然而言的,让我愿意去看书。她不是没有对我急躁过,但是她会因此内疚很久。比如她有一次和我讲她因为我写不好数字说我,事后很后悔:“写不好数字能怎样,不会看表又能怎样,慢慢的什么时候可能就会了,至于和孩子急吗。”我出生3天就开始在外婆家住,外婆外公非常喜欢我,以至于我妈感慨:外婆就算对我有这么多不好,对这小崽子可挺好。我和我妈妈的性格非常不同。比起她的好动,我的过分安静和爱学习简直长在了外婆的爱点上。外婆口里的“集中上下三代缺点”,变成了“集中上下三代优点”,只是对象是我。外婆和我一起睡,天天照顾身体不好的我。小学结束时候,我因为讨厌背单词会和我妈妈吵,就去外婆家,在各种赞美的愉快氛围里完成任务。初中时候,我的放松项目就是去外婆家,享受来自外婆的按摩。我很爱我外婆,我外婆也很爱我,全家都非常惯我。所有有挑战的项目我都会获得支持,比如我小学上学还让人抱着,高中还让人喂饭。我就这样被惯着长大而且没有长歪,成为了亲友孩子人人痛恨的“别人家的小孩”。然而,我的经历和我母亲的经历放在一起,只显得她的经历愈发不堪。以至于让我意识到,我童年时自如享受的按摩、称赞和来自外婆的疼爱某种程度上,都让我妈妈看着对比重新经受一次创伤。我妈妈经常自嘲:“你看你外婆生的什么玩意,你看我生的多好”, “我教育你刚好和外婆相反,所以成功了。”我不禁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高兴的和我妈妈分享,外婆教给我一首朝鲜语儿歌。我妈说:“我都不会讲朝鲜话,外婆从没教过我。”听了我妈妈的口述又想起这句话,我才能感到这句话背后的重量。代际的创伤今年早些时候,我妈妈对自己是否是称职的母亲产生疑问,因为她多次和我说觉得对不起我,没有给我健康的身体和完整的家庭。我告诉她,满分100分,给你打90分,可以得A,扣10分怕你骄傲。我当时担心她的状况,没有说这10分的真实原因:我有因为她的情绪化受伤。我的妈妈非常缺爱,我也是她爱的来源与去处。可是小时候的我,甚至直到我长大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很是缺乏情感互动的能力。在我准备自己发育史的时候,曾参考有版权的量表论文访谈我外婆和我妈妈。“我小时候有和你分享感受,主动找你情感互动吗?”我问。我妈妈愣了一下:“从来没有。”就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渊,我对她的爱意想必回应甚微。以至于后来,她越想从我这里获得认同和关怀,我就越让她失望:我不具备反馈的能力,我也因为这种急迫感而下意识的远离。因此,她很早就在吵架时说我应该不会孝顺,并为她老了之后找到了去处:自杀。这一切给我很大的痛苦,直到多年之后我了解了边缘型人格障碍,了解了它在ADHD里,尤其是女性里的高发,我才意识到她有多么害怕失去我,却只能情绪化的呈现这一点。这种情绪化在我高考后达到了高潮,彼时我已决定逃离故乡。在送我去南方的路上,她和我吵了一路。当她不舍的返程,留给我的是2分不舍和8分的释怀。我自此自由,并在自诊之后情感互动方面突飞猛进,然后在亲密关系上踏入一条和我妈妈相似的河流。除去因为情绪化的伤害,我小的时候时常觉得我应该是我妈妈的妈妈。比如她学习走神的时候,我看到只会觉得操心,要提醒她。老师布置作业让家长考孩子文言文,我妈往往没考完就倒头便睡,直言“文言文比安眠药好用一万倍”。我当时因为死板的觉得必须要完成作业叫她,她就会生气。某种程度上,我在生活中从小就做一名ADHD coach,帮助我妈妈集中注意力,还有进行长期的规划。高中的时候,妈妈开始在很远的地方教会计,我开始独居。我当时很羡慕别的同学不需要因为生活操心,我就需要自己承担很多。虽然每次听到这个妈妈会非常自责,说她又当爹又当妈,已经尽力了,但是这是我所经历的事实,因为就算她再努力,一个人总归有很多局限。而我妈妈,从我这里又获得了第三次反射而来的代际创伤。我会把来自外婆的,对妈妈的批评反射给她并认为事情就是这样。在妈妈考会计前,她有好几年没有工作了,而此时我在老师布置的给家长写一封信的作业中,感谢外公外婆并说我妈没工作啃老。我想我妈一定在家长会上看了这封信受了莫大的伤害,而在多年以后,我才认识到我的角色就是家庭冲突张力中间拉扯的对象,我也是类似自恋父母拿一个孩子做正面典型去攻击其他孩子的武器。现在的我为我当时的刻薄行为郑重向妈妈道歉。半个世纪后的复盘我妈妈在口述中说:“妈妈活了50多年来,现在要反思,我要没有外公我都活不到现在。”我的外公非常爱我妈妈和我,也许有点沉默寡言,但是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过我妈妈。妈妈分享的很多关于童年的趣事里,
我的母亲有混合型ADHD,人生中踩遍了相关的坑:童年创伤、学业、学历和就业问题、自杀、边缘型人格障碍、亲密关系问题,还有严重的焦虑障碍和抑郁障碍。
今年早些时候我妈妈和我分享了她的自我疗愈之旅,我也斗胆在看到这个问题的邀请后,问她我是否可以写一写她的故事,关于她的创伤:她跨越半个多世纪的,来自母亲的创伤。
动笔写我妈妈的故事对我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因为某种程度上,这些故事里包含着家族4代的创伤。从小到大,我听她讲述了她成长过程中无数搞笑的事情,也听她把一些痛苦一句话带过。在此之前,我从未如此密集的,听我的母亲分享她童年昏暗的基调。
“我是她的乞丐小孩”
前几天,一位读者在我要是能成为妈妈的骄傲就好了一文下留言,让我马上想到了我的妈妈:
我对“妈妈“的不安与痛苦源于对“妈妈爱我“的执着。我有太多的证据证明她爱我或是她不爱我。为此,我一直在“妈妈“上挣扎,无法摆脱...我努力追求“被爱“、被群体“认同“,我怎么做都做不好,弄的一塌糊涂...我恨她我爱她,我是她的乞丐小孩。
我妈妈是我外婆的乞丐小孩。
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的第一个理想是做画家。当时妈妈就和我说了她的理想:做一个炸麻花的。因为外婆爱吃麻花,所以当外婆问我妈想做什么的时候,我妈如是说。
她得到的只有外婆的斥责:“没出息。”
当时我妈把这个故事像讲笑话一样讲出来,我又情绪感知十分愚钝。多年以后,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伴侣,伴侣说:“这个故事听得我想哭,这么小就要取悦妈妈。”
我妈妈一直很缺母爱。外婆从未搂搂她或者抱抱她。她得到的是日常的语言暴力,斥责贬低和打骂。
比如说,外婆当时的口头禅是:“你是集中上下三代缺点长的。”我妈妈五岁的时候和外婆一起出门,在街上遇到外婆的患者。那个人问我外婆这是谁,外婆说:“我姑娘,集中我家上下三代缺点。”当时我妈妈已经懂事了,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些融入日常的攻击让我妈特别自卑。
“集中上下三代缺点”
一直以来,我,也许也包括我妈妈,都以为她遭到外婆或语言或身体的暴力是因为她学习不好或者淘气,在当时称为“假小子性格”。
我听说了我妈妈小时候太多的光辉事迹:能找到藏在立柜顶上的零食、去看亲戚在火车上一晚上吃了14个茶叶蛋、能征善战,在外公老家是让当地小孩闻风丧胆的哈尔滨孩子,在外婆老家是抄起洗衣服棒槌杀得朝鲜族小孩吓破胆的汉族小孩...尤其是,初中的时候因为她闺蜜话不中听,直接被我妈用饭盒开了瓢缝了针。她们现在还是闺蜜,这一点我一直感到有些神奇。
然而,根据我外婆今年和高龄朋友吐露的心声,我外婆讨厌我妈妈只是因为,她生下来的时候很难看,没有她哥哥家的孩子们好看。
这个“谜底”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又在意料之中。这就是为什么我妈从小到大遭受的语言暴力主要集中在对她的外貌攻击上。我妈妈实际上并不丑,只是和外婆心中的高期望来说并不相符。我想外婆的期望来自于她的母亲。外婆的妈妈生得花容月貌,而我妈妈却更像外公,并不是非常出众。
因此,我妈被日常攻击“你是集中上下三代缺点长的。”外婆会说:“你要是个柴火我就从中间给你劈开”。 外婆会说:“长的跟瞎老太太似的。”外婆会说:“个矮、兜齿,像你奶。”
内化了如此多的自卑,我妈妈一直热衷于整形。甚至就前几年,想整鼻子还被我及时劝退。
失败的教育
除了日常的外貌羞辱,外婆给妈妈的教育也是失败的。外婆当时经常和工人一起做手工,还带着我妈妈一起做。谁能看我妈妈,外婆就让谁把我妈带走。我妈这样说:“没有一点学前教育就要求我学习好,动不动就揍我,反而我因为逆反心理就不学。”
我妈妈也觉得,她本来是能学习好的。小学一年级时,她寄人篱下,需要干很多活,却考试回回考第一。反而二年级回到了外婆身边,不好沟通,学习也每况愈下。
后来,我妈妈初高中不怎么学习,高考后因为外公的关系念了大专。再次拿起书本系统学习的时候,她已经35岁,在找工作赚钱养我的压力下一年就考下了中级会计证书。
这次的口述中她说:“如果徐姥姥(外公的同事)是我的妈妈,我想我虽然脑子可能考不了清华北大,但是还应该能考个哈工大。我没有得到好的教育。”
我也是头一次听我妈妈如此积极的评价她的学习能力。因为在此之前,我妈妈的人设就是不爱学习,日常和我吐槽备课一小时需要玩两小时补一补。我上小学前,她曾很郑重的问我,是要学习还是不喜欢学习。如果我要学习,她就不去打工在家陪我;如果我不要学习,她就去打工给我攒够钱。
我选择了学习,之后虽然我们有时候会因为背单词之类的有摩擦,她对我的总体要求是“考试比23分高就行”。因为这是她当年的物理分数。
“初中的时候,我就不想活了”
【医学前沿】“隐身”的ADHD女性一文如是说:
ADHD高度遗传,但其表现也受环境因素的影响。
哪怕对于领养家庭,父母与孩子之间的消极互动也会加剧遗传性的ADHD表现(包括冲动和注意力失调)。对于ADHD女孩的家庭来说,父母的教养压力,可以预测其青少年及之后的损害程度。
在口述中,我妈妈说:“初中的时候,我就有自杀倾向,就不想活了,觉得外婆对我所有都不满意。我想,你给我命我就像哪吒似的还给你。”
她当时甚至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在褥子下藏了毒药。结果外婆在换床单的时候看到了,说:“喝一瓶死不了,和两瓶才好。”
绝望可能不过如此。
我也记得我小的时候问妈妈伤疤是哪里来的,她说是以前自杀,结果中间害怕了就包起来去医院了。我妈妈一向执行能力一流(同样的特质换个场合就是易冲动),多亏胆大的她突然害怕,不然就不会有现在,我也会不存在了。
前几年我妈领退休金还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还小的时候,外婆让妈妈买退休金保险。我妈说,她那时候脑子还犯浑,直接说:“我活不到那时候。”幸运的是现在她迎来了真香时刻。
但是这些故事下掩盖的,是当时怎样的痛苦。
创伤后的人生
外婆的态度同样导致了母亲的婚姻问题。我父亲比我妈妈大很多,她告诉外婆时,外婆要和妈妈断绝母女关系,往外赶她。后来,妈妈只是因为想找个有房子的人,有个家不用和外婆住一起,和已经觉得不合适的我父亲结了婚。
我的父亲是个不靠谱的人。不靠谱到我高考时他的第n代女友威胁杀我,给我留下了对西南地区长期的阴影,前几年才因为那个女的的死讯和来自该地区朋友的帮助摆脱恐惧。他已古稀之年,并成功达成了古稀之年进局子的重大人生突破。
根据他的种种表现,他也许也是ADHDer的一员。但我,至少是现在,不想去了解他的发育史。
我父亲当时并不想要我,但我妈执意生下了我。在她给我记的日记里,她说:“生育并不是为了养儿防老,单单是有新生命的喜悦。”
我是她的喜悦,同时也是一种负重。有时她会说,如果不要我,离了婚她能过的好得多。这就是遗传给我的代际创伤。我当时感受迟钝,不知如何应对,却把这种难过记到现在。
在我6岁的时候,我妈妈问我,要不要她和我爸爸离婚。我说必须的。我妈妈的重大人生决策总是会询问我的意见。
我妈妈说,她总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有了我之后,维护养育我就是她的最大目标。我喜欢什么,她就喜欢什么。
做一位和外婆相反的妈妈
我妈妈决定做一位和外婆完全相反的妈妈。从我出生起,她禁止一切人说我的不好。哪怕是我奶奶说我肤色黑,也会被我妈妈在家庭聚会上直接开炮。
她禁止别人抱我,怕别人欺负小孩不会说话,偷偷掐小孩。于是院子里的老太太想抱我就像和外婆做地下交易。只能短短的抱一下,外婆就会提醒对方:“别让我姑娘看见,我姑娘脾气不好。”
她天天抚摸我,给我按摩,我收到的话语都是赞美和表扬。多年之后,她看关于asd孩子对短视频对很多家长气不打一出来。她说:“我有两大原则:1. 自己孩子永远是最好的,对的; 2. 孩子不对请参考上一条。”
我妈妈认为,如果小孩2岁就带去麻将馆,他就认识麻将。于是我小时候妈妈花工资的一半给我买书,我小学时经常安排“野游”:去新华书店。她想自然而言的,让我愿意去看书。
她不是没有对我急躁过,但是她会因此内疚很久。比如她有一次和我讲她因为我写不好数字说我,事后很后悔:“写不好数字能怎样,不会看表又能怎样,慢慢的什么时候可能就会了,至于和孩子急吗。”
我出生3天就开始在外婆家住,外婆外公非常喜欢我,以至于我妈感慨:外婆就算对我有这么多不好,对这小崽子可挺好。
我和我妈妈的性格非常不同。比起她的好动,我的过分安静和爱学习简直长在了外婆的爱点上。外婆口里的“集中上下三代缺点”,变成了“集中上下三代优点”,只是对象是我。
外婆和我一起睡,天天照顾身体不好的我。小学结束时候,我因为讨厌背单词会和我妈妈吵,就去外婆家,在各种赞美的愉快氛围里完成任务。初中时候,我的放松项目就是去外婆家,享受来自外婆的按摩。
我很爱我外婆,我外婆也很爱我,全家都非常惯我。所有有挑战的项目我都会获得支持,比如我小学上学还让人抱着,高中还让人喂饭。我就这样被惯着长大而且没有长歪,成为了亲友孩子人人痛恨的“别人家的小孩”。
然而,我的经历和我母亲的经历放在一起,只显得她的经历愈发不堪。以至于让我意识到,我童年时自如享受的按摩、称赞和来自外婆的疼爱某种程度上,都让我妈妈看着对比重新经受一次创伤。
我妈妈经常自嘲:“你看你外婆生的什么玩意,你看我生的多好”, “我教育你刚好和外婆相反,所以成功了。”
我不禁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我高兴的和我妈妈分享,外婆教给我一首朝鲜语儿歌。我妈说:“我都不会讲朝鲜话,外婆从没教过我。”听了我妈妈的口述又想起这句话,我才能感到这句话背后的重量。
代际的创伤
今年早些时候,我妈妈对自己是否是称职的母亲产生疑问,因为她多次和我说觉得对不起我,没有给我健康的身体和完整的家庭。我告诉她,满分100分,给你打90分,可以得A,扣10分怕你骄傲。
我当时担心她的状况,没有说这10分的真实原因:我有因为她的情绪化受伤。
我的妈妈非常缺爱,我也是她爱的来源与去处。
可是小时候的我,甚至直到我长大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很是缺乏情感互动的能力。在我准备自己发育史的时候,曾参考有版权的量表论文访谈我外婆和我妈妈。“我小时候有和你分享感受,主动找你情感互动吗?”我问。我妈妈愣了一下:“从来没有。”
就像一块石头投入深渊,我对她的爱意想必回应甚微。以至于后来,她越想从我这里获得认同和关怀,我就越让她失望:我不具备反馈的能力,我也因为这种急迫感而下意识的远离。
因此,她很早就在吵架时说我应该不会孝顺,并为她老了之后找到了去处:自杀。这一切给我很大的痛苦,直到多年之后我了解了边缘型人格障碍,了解了它在ADHD里,尤其是女性里的高发,我才意识到她有多么害怕失去我,却只能情绪化的呈现这一点。
这种情绪化在我高考后达到了高潮,彼时我已决定逃离故乡。在送我去南方的路上,她和我吵了一路。当她不舍的返程,留给我的是2分不舍和8分的释怀。
我自此自由,并在自诊之后情感互动方面突飞猛进,然后在亲密关系上踏入一条和我妈妈相似的河流。
除去因为情绪化的伤害,我小的时候时常觉得我应该是我妈妈的妈妈。比如她学习走神的时候,我看到只会觉得操心,要提醒她。
老师布置作业让家长考孩子文言文,我妈往往没考完就倒头便睡,直言“文言文比安眠药好用一万倍”。我当时因为死板的觉得必须要完成作业叫她,她就会生气。
某种程度上,我在生活中从小就做一名ADHD coach,帮助我妈妈集中注意力,还有进行长期的规划。
高中的时候,妈妈开始在很远的地方教会计,我开始独居。我当时很羡慕别的同学不需要因为生活操心,我就需要自己承担很多。虽然每次听到这个妈妈会非常自责,说她又当爹又当妈,已经尽力了,但是这是我所经历的事实,因为就算她再努力,一个人总归有很多局限。
而我妈妈,从我这里又获得了第三次反射而来的代际创伤。我会把来自外婆的,对妈妈的批评反射给她并认为事情就是这样。在妈妈考会计前,她有好几年没有工作了,而此时我在老师布置的给家长写一封信的作业中,感谢外公外婆并说我妈没工作啃老。
我想我妈一定在家长会上看了这封信受了莫大的伤害,而在多年以后,我才认识到我的角色就是家庭冲突张力中间拉扯的对象,我也是类似自恋父母拿一个孩子做正面典型去攻击其他孩子的武器。现在的我为我当时的刻薄行为郑重向妈妈道歉。
半个世纪后的复盘
我妈妈在口述中说:“妈妈活了50多年来,现在要反思,我要没有外公我都活不到现在。”
我的外公非常爱我妈妈和我,也许有点沉默寡言,但是在任何时候都没有放弃过我妈妈。妈妈分享的很多关于童年的趣事里,都是和外公在一起的。
也正因为如此,2014年外公去世后,妈妈陷入了巨大的创伤和情感危机。一者是外公突然且充满波折的离世让她特别伤心,二者是彼时她工作特别累,三者是她对外婆恨到了极点。
外公去世后,我匆匆回来参加葬礼后匆匆逃离。我不知道妈妈具体的情感历程,但是大致结果是,她陷入了严重的焦虑障碍和抑郁障碍,最终几次住院干预。
我则带着那块装骨灰盒时没有人注意到的,出现在桌子上的干燥洁白的骨质。它起初是完整的,但是在我当年带着它去美国暑研时,它在地铁上被挤成了骨灰。
现在骨灰在我卧室的一个木雕盒子里。外公是我们全家的情感支柱,他的离世则是我们全家的创伤、冲突的加速点与突破点。
我妈妈从小一直和外婆不和,直到2020年。应该是住院之后,她释然了:“起码外婆把我养活大,我给她养老也是应该的。”
现在,外婆对妈妈从之前的“给她买什么都不觉得好,对她好她也不觉得好”到充分的肯定,这肯定我妈妈等了整整52年。
通过积极药物治疗焦虑和抑郁障碍和学习心理学相关知识,妈妈觉得外婆的否定教育来源于外婆自己的童年创伤:外婆的父亲在她两岁时候就去世了,她可能在成长过程中缺爱。一个缺爱的人不会去爱别人。
妈妈4岁的时候,她的弟弟死在了胎里。“外婆心情不好,没事就揍我一顿。也许是我淘气,但是不值一提的那种也会揍我一顿。”那时候外婆可能正在经历失去孩子的痛苦。
妈妈说:“我虽然很孝顺,但我和外婆也是很陌生的。”
妈妈总结,她小时候外婆对她就像对阶级敌人一样。多年之后,我妈妈问病榻上的外公:“我是不是亲生的?我爸是亲爸,我妈却像后妈。”
现在,外婆也开始认识到我妈妈对她的好,也在后悔小时候对我妈妈不好。
说到这里,妈妈请我代为嘱咐各位家长读者,不要使用暴力对待孩子。“父母给孩子的伤害是一辈子的,要一辈子治愈。”
我想妈妈和我现在都能得到神经发育障碍的诊断/筛查,也是我们自我疗愈的重要一步。
来源:知乎 www.zhihu.com
作者:青衫Aspi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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